他笑声低醇，仿佛一坛蓦然开封的陈酿，一瞬间她不禁心神摇曳。

待反应过来，脸更红了，耳朵火烧似的，她局促地别过脑袋，手指紧张地抓着衣裙。

少年眉梢眼底俱是张扬肆意的笑意，耀眼如清晨落在枝丫上的阳光。他抬手扶了扶她有些松散的发髻，重新插好她的发簪，温柔而肯定，“你心里有我，簌簌。”

虞若不想跟他谈论这种让她羞愤欲死的话题，扭脑袋快把脖子都扭断了，秋珣哑然失笑，捧住她的脑袋把她掰回来，见她泛着薄红的眼皮子低垂着就是不看他，笑意越发深了。

他朝着她眼睛轻轻吹气，柔声道：“簌簌。”

虞若彻底怒了，一脚踹在他膝盖处，“还有完没完啦你！”

秋珣捧着膝盖跳起来，吃痛的表情带着一点点笑意，嘀咕道：“还是这熟悉的感觉啊。”

她懒得理他，气鼓鼓走到桌子边坐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流入四肢百骸，她才觉得整个滚烫的身子冷静下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注视着她，她咬牙切齿道：“我怕是白来了，我看你好得很。”

“你怎么会白来呢。”少年眉眼弯弯，“你看，你一来，我心情才变好了。”

她皮笑肉不笑，“是吗？我看你挺有活力的。”

“你就是我的命啊，你一来，我当然就活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盛着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圆圆的像小狗狗一样可爱，偏生眼神还清澈又无辜。

虞若一把拍在他天灵盖上，制止住他不断凑近的行动，见他可怜兮兮的眼神还在企图勾引她，不由得又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看我！”

掌心里他眼皮子滚烫，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扫着她细嫩的皮肤，她手心弓了弓避开这痒痒的感觉，心里却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温柔舒适中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明明不是这般惑人的妖异，可却处处勾引着她的心跳。

秋珣撩拨得差不多了，知道再下去她真的要生气了，笑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流光溢彩的眼睛望着她，仿佛两块绚丽夺目的琉璃。

少年人天真又张扬的笑脸，比这世间任何姹紫嫣红都要摄人心魄。

虞若神色微顿，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要守护这张笑脸，守护眼前这个少年，让他永永远远都是京城里最鲜妍的颜色。

真是奇怪的想法。

秋珣把玩着她细嫩的手指，垂着眼帘道：“我没有骗你，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虞若一时间失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其实来之前我准备了很多安慰你的话，但是刚才，我忽然觉得那些都没必要了。虽然你看上去挺不靠谱一个人，但我知道，你是能自己解决的。”

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倒叫秋珣有些惊讶，他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感动中又透着几分无奈，“你倒是相信我，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不学无术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呢。”

她难得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很好，非常好，总有一天，你的名字会单独被写在一页史书之上，不是谁的儿子，不是谁的弟弟，而是作为秋珣的精彩辉煌的一生。”

她眉眼含笑，真挚又诚恳，那里面似乎有无限的力量。

纵是失去了共同走过的记忆，她依然能一眼望进他心底，看到他的恐惧与失落，他的彷徨与忧伤，他的心结，他的意难平……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人。

“所以啊，”虞若捧着他的脸，语气娇软，“我相信我们阿珣，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很好。现在，他可以救出他的父亲，以后，他也可以守护好这万里河山。秋家的小将军啊，是能照耀山川河流的太阳。”

她轻快娇软的语气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幼稚，可眼神却是坚定无比，那一泓清泉缓缓流进他心底，温凉的，清甜的，滋生那荒原上万物生。

眼前的女孩，她是神明赐予他的礼物。

是跨越漫长时光，冥冥之中注定与他相遇的灵魂的另一半。

秋珣眼底有些酸涩，精致的眉眼蒙着水汽越发显出一种惑人的瑰丽，他微微弯起嘴角，双手覆上她捧着他脸的手，“你身于这山川河流，我才为照耀你而存在。”

他从来都不曾忘记那日在山洞里的誓言，他要成为这世间最好的儿郎，因为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儿。

梦想从小被镌刻于骨髓之中，信念却是因她而燃起熊熊烈火，从此再灵魂烙下印记。

虞若望着他眼底纯粹而热烈的情感，心里头却微微一滞，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阿珣，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和季兰庭直接对上。”

她这话说得极为自私，那是他的父亲，她却自私地希望他也能保全自己。因为她了解季叔叔，他绝对不会允许小姑姑和别的男人的血脉存活于世。

第184章 血色罗裙翻酒污

他本可以在战场之上就杀了秋漱玉，可他却选择了生擒，一是为羞辱秋漱玉，打击虞国的气势，二怕就是为了小姑姑了。

白燃告诉她，之前她怀疑过那无忧之蛊本是下给秋珣的，现在她反而更肯定了这个猜想。

季兰庭绝对不会放过秋家，尤其是秋珣。

可这些，她却不能告诉秋珣。她答应过小姑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这个秘密。

其实，从血缘上来说，她和秋珣之间，还是表兄妹的关系呢，若是当年不曾有那段意难平，他们本该从小相识，青梅竹马地长大。

可这么想，又对不起云哥哥。云哥哥有什么错，先国公夫人又有什么错？可他们都为这段孽缘付出了代价。

云哥哥与国公的疏离，怕也是来源于此。

秋珣只以为虞若是担心他，笑着伸手替她将碎发别到脑后，安慰道：“没事，我有分寸。”

“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你尽管开口。”虞若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比你更了解季兰庭，他远比你看到的更可怕，你和云哥哥一定要小心。”

季兰庭不见得就会放过秋云谒。

她眉眼间的忧色是那样明显，他不由得伸手抚过她的眉，“别皱着眉，不好看。”

“我在跟你说话呢。”她噘着嘴，像是在生气他没有好好听她说话。

秋珣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虞若心里吐槽，才怪。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会乖乖听话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她也理解，要是小姑姑出了事，她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她，就像现在，无论季兰庭想做什么，她都绝不会让他伤害到小姑姑。

虞若无奈道：“好啦，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不过，阿珣，皇兄那边我会帮你看着，你要是需要我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她强行摁着他的脑袋往下，然后满意地扬起微笑，“真乖。”

秋珣被她这突然的一顿操作给整懵了，反应过来只得无奈地扶着额头，“你还真是……”

“嗯？”她飘过来的眼神含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他舌头上话顿时转了一圈，笑容灿烂，“你还真是乐于助人有情有义呢！”

虞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了，没事多读点书，整这两个词像是要跟我拜把子似的。”

他怎么不来一句两肋插刀啊。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薄薄的天光勾勒出面部柔和的轮廓，她声音低低的，“少喝点冷茶。”

秋珣一愣，眸子望向那已经冰凉了很久的茶水，良久，轻轻笑了起来。

这丫头……

虞若回到公主府后，屏退众人，将自己和白燃关在房间里一天，让白燃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白燃一直跟在她身边，按道理什么都应该知道。

之前她不甚在意，如今却不得不为了秋珣去了解前因后果。

时光飞逝，等白燃终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了后，虞若终于放过了他，再推开门，才知道天已经黑了，她赶忙让安心传膳，要好好慰劳一下喉咙都冒烟的小白公子。

白燃一边开心地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公主怎么不吃？”

虞若手撑着下巴，看上去若有所思，“我在回味，原来我失去的这几年过得这么精彩，简直比话本子还精彩。”

宫变，惊变初逢云谒君，一见钟情。

身中蛊毒，疗养于月中谷，拜师月归尘，结识月且歌，学了一身医术与武功。

回京城，结交了好朋友温知言与顾朝暮，整日里与秋珣打打闹闹。

其鲁使者来虞，招惹上了原疏，从此剪不断理还乱。

原氏旧部叛乱，秋云谒腿受伤，她千里相送月中谷，陪同照料。

被掳原军，战场中箭，秋珣跳下城楼相救。

除歧城内，朝夕相处，狼烟之中，一吻定情。

……

兜兜转转，那鲜衣怒马的桀骜公子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金銮殿上向君王求下赐婚的旨意，于天下之前，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白燃从头到尾慢慢讲着，她闭着眼，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一般缓缓转过，她好像将那些过往的岁月又重新看了一遍。

那些情感已经被忘却了，可她依稀能猜出当时自己的感受。

她知道故事里的那个人，就是她。

夜风从敞开的门缓缓吹入，拂起她垂落胸前的青丝，雪白的衣袂飘飞，衬出一种人不胜衣的柔弱与苍白。

白燃莫名就觉得，此刻的小公主摇摇欲坠。

她像是风一吹就会飘散的梦境。

虞若回头，对着他温柔地笑道：“吃完早点睡吧，明日我们进宫。”

第二日，白燃早早套好了马车，虞若跳上车，面容沉静，“走吧。”

马车辘辘驶过石板路，虞若端坐在马车内，窗帘子晃动，光影也在她雪白的侧脸上跳跃，她听着耳畔人群的熙攘声，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抹被遮掩于阴影之中的复杂神色。

人间烟火，真是这世间最迷人的颜色。

清宁宫里一片寂静，难得珍妃不在。虞若自顾自靠坐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虞清诏的书看。

不过是些经史子集之类的玩意儿，虞若看得头疼，不由得打起了哈欠，脑子也昏昏沉沉起来，眼皮更是千斤重。

虞清诏进来的时候，正见到她躺着睡着的模样，小鼻子还一耸一耸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拿过一条毯子替她盖上，然后坐在一边的桌案后又开始处理起奏折。

过了很久，虞若才迷迷糊糊地赢来，揉了揉眼睛正好看见虞清诏埋头工作的模样，干脆就半躺在美人榻上，朝虞清诏笑盈盈地道，“皇兄日理万机，真是辛苦您了。”

虞清诏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别装了，有话直接说。”

“还是皇兄了解我。”虞若笑嘻嘻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我想求皇兄一件事。”

“让我猜猜，关于秋珣？”

这话虽然含着几分揶揄的神态，但更多是“果然如此”的命中注定感。

面对自家哥哥，虞若完全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开口道：“对，关于秋珣。”

“你想要什么？”

虞若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面容沉静，轻声道：“原晟那边怎么说？”

虞清诏将泡茶水微微一顿，冷声道：“他们想要和谈。”

“和谈？和谈什么？”她皱起眉头。

他却转过头来沉沉望着她，眸中积压着她看不懂的黑暗与粘稠，“他们想要，一个虞氏嫡亲公主。”

虞若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不由得发怒，自嘲一笑道：“想不到我还这么值钱。”

她平稳住心脏，又恨声道：“想娶我，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只是没想到，原疏对她能这么执着，一个大好的和谈机会不用，来换一个心底眼底都没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