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钗
作者:尘颜 | 分类:古言 | 字数:7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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喟笑君无意无情
十二月的东楚下了一场擎天大雪,鄌吴城的青砖黛瓦上撒落一片雪白的霜花。
卖糖葫芦捏糖人的摊子格外火爆,小孩子一扎堆眼睛就跟长在那上面了一样,一步都不肯挪开。
垭箖江的景色更是美的就像一幅画。
桥上人群稀来稀往,不用通关文牒,司天楼的关口便可以畅通自由的走动。
远处山雾萦绕一层漫天的白雪,一大群麻雀从天空飞下落在枝头上,一抖腿,五瓣霜花金光闪闪的落在了同是一片雪白的地上。
一见到农家小院内筛出的谷稻,眼尖的麻雀又乌泱泱一群落在了小院内,小腿蹦跶蹦跶尖尖的小嘴一个劲的捣鼓着,待一有人来,又是呼呼一声都飞走了。
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的东楚,这场雪自然是留不到明日的早晨。
我喜欢看雪,也喜欢有雪的季节,但东楚的雪总是站不住脚跟,没等我玩的尽兴,太阳光一晒,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水,攥都攥不住。
可归根结底,那时的我不过就是一只井底之蛙,除了东楚,我哪都没去过,东楚便成了我十八岁生命里的全部。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打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是尼姑娘亲把我捡回了尼姑庵,我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被亲人抛弃,为此我还恨过他们一段时间,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让我知道被抛弃的真正原因,我也就恨不起来了。
村子里瘟疫横行,我的父母这样做也是为了救我。
我在尼姑庵里安然无恙的生活了十四年,或许是向往更广阔的天和地,后来,我选择离开了尼姑庵。
我向我的尼姑娘亲磕了三个响头,为了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但我知道,这三个响头远不能表达我心中的歉意。
离开尼姑庵以后,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虽然五彩缤纷,但也充满黑暗,我也在街上乞讨过,甚至被骗过卖到了青楼。
我的性子就像一盏杜康,烈的很,我不从,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差点断了气我也不从。
那时我心横断,哪怕死,我也不愿意当妓女。
许是以为我被打死了,老鸨觉得晦气,不愿因为我触了霉头,挡了她的财路,就让两个小厮随便把我扔到了街上。
我浑身剧痛难忍,凛冽的风吹在我被鞭打的伤口上就像撒了一把盐,疼的我流出无声的眼泪,我也是想大声痛哭的,但是我没有力气,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苦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淌到嘴边。
街巷上来来往往,人人都觉得我晦气,指指点点的绕着我走。
我觉得挺讽刺的,视线里是漫天漫地的雪白,我有些因为一腔孤勇离开尼姑庵而懊悔,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以为我就要死在大街上,连眼睛也不愿意多睁开看一眼这人世间。
很多年以后我也会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出现,他没有救我,我的世界如今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应该已经死了吧,早便死在了那个冰冷的季节。
当我醒来时发现浑身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但我还是疼,疼的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嘴里干干的,我张着嘴,看着屋子里站着的两个人想要说话,却发现声音很小,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我听到身边的人叫他殿下,他闻声,站在窗棂旁转身走到我面前,垂着头,板正的脸上没有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得这般好看的少年,他一席湛蓝色长衫,腰间浅色绶带绣有一株彩荷,清隽的眉眼虽无笑意却透着一丝关心,他就像一束温暖的光,捧走了我心中所有的悲伤。
我望着他的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蠢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生的太好看了,我一眼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什么都不问,只让身边的人递来一杯水,我咕噜咕噜灌到嘴里,显些呛到。
“慢点喝。”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一滩溪水从山涧处淌到了我的心里。
我像个傻子一样冲他笑了笑,我以为他也该笑,可他神色不动,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今太子,住在东宫,与他的太子妃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或许也因为他是太子,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从未真正开心的笑过。
我一直住在他鄌吴城的别院里,知道他虽然是当朝太子,但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每次见他时他都蹙着眉头,累的一句话都不说。
即使他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吃着饭我也觉得很幸福,他说他喜欢这处别院,因为在这里他可以不用做太子,没有那些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
也是通过他近侍的口中我才得知,原来他与太子妃虽然是青梅竹马,却相敬如宾,也只是相敬如宾。
知道他没有心上人,当时的我开心极了,也表明了心意,却被他一口决绝。
我虽然失望却理解他,太子之位不稳,虽然有孟家这个靠山,但朝中一直给他施加压力,无时无刻,他活的都不像他自己。
喟笑君无意无情
我便将那份喜欢一点点尘封在心底,虽不是秘密,却渐渐成了我的小窃喜。
在别院的生活就像在尼姑庵一样,一直很平静,偶尔他会来一起吃饭喝口茶便走,有时他只是看一眼什么也不说便离开。
大概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他拿着一壶桑落菊花酒,身后还跟了两个少年。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发自肺腑,发自内心的笑。
也不知是酒香太醉人,还是身后跟着的那位白衣少年讲话太逗趣,他足足笑了好一会儿。
我的眼睛始终盯在他身上不肯挪开,我从未因他是太子而有任何芥蒂,或许这便是他的魄力,他虽然面色冰冷,却给人的感觉很随和。
自从进院以来,我为他们倒酒,一直观察许久才发现,穿白衣的少年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黑衣少年却从未吭过声,只是被点到之时闷声沉默。
我不知道他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但从那以后,他们与我一同住在别院里。
他们偶尔会在庭院内练剑,浑厚的内力一震,满院盛开的桃花都吓的落了地,每次这时我都会张着红唇笑看蓝天下纷纷落下的桃花瓣,因为真是好看。
我知道他们喜欢喝桑落酒菊花酒,所以这别院里总是备着。
时间久了接触后我发现,白衣少年的嘴真是不着调,整日以逗我为趣,我一生气,就会揪着他的耳朵满院子跑,他疼的龇牙咧嘴,嘴边却扬着笑。
“哎呦喂,疼疼疼,一会儿耳朵揪掉了。”
“掉了让他给你安上。”他贫嘴,我也开玩笑。
黑衣少年嘴一抽,摊摊手后翻身一跃到屋顶上,平躺着晒太阳,好像不想掺和。
在别院的生活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只可惜太短暂了,短暂的就好像一道流星划过,我连许愿都未来的许,它就不见了。
安逸的生活久了,突如其来的动荡显些让我乱了方寸。
君王崩逝,太子登基,朝堂的局势更加不稳,再加上一直虎视眈眈的北离,他整日酒囊饭袋,昏庸无道,也就很少来别院了。
我知道朝堂之上的他,并不是真的他,他的心纵然深沉,却不黑暗。
他一直默默承受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真想有朝一日东楚的百姓能够理解他,可我大概永远都想不到,那一日,我再也没看到。
为了帮他获得情报,钳制朝堂之事,我自愿潜入北离,只是能为了让他多笑一笑。
纵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或许什么也不能帮到他,但哪怕一点点,我也愿意。
为了我的安危,他派功夫极好的玉儿保护我,以他的能力伪造身份让我在北离生活很简单,可被北离皇帝宠幸,那便要靠我自己了。
黑煞白煞送我出鄌吴城的那天,他忙于政事并没有出现,碍于身份,他们也只是送我到北离,怕北离皇帝顺着追查下来,我与玉儿只身离开了垭箖江。
在未见到江时衍之前,我已经摸清了他的喜好,为此我学习了很久的琴棋书画。
天意或许就是如此,我顺利被江时衍带到西宫,封了眞妃,可我很清楚的知道,从前的那个元眞,早就已经死了,纵然我一直深深的爱着他,可我以后只能是北离的眞妃,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我对他的心意一直被埋藏在我与江时衍的风花雪月中。
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我只能如此。
可我渐渐的就乏了,心累,心真的好累,我明明不喜欢他,却还要整日与他笑面相对,我的脸也慢慢戴上了一层面具,那样纯真的笑容被我伪装的天衣无缝,面具戴的久了,我已经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只有唯一的一点我很清楚,我喜欢封云楚,天荒地老,从始至终。
可是她的出现却让我麻木的心燃起一腔恨意。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真心想与她以姐妹结交,因为她性格是真的好,哪怕是在这个西宫,在这个大染缸里,她活的依旧无忧无虑。
可那日饭桌上,她却唤江时衍阿楚,这件事确实让我匪夷所思很久。
直到他的信从东楚而来,信上让我找一个人,让我确定她的生死,我才知道,她口中的阿楚,是我心中恋慕许久的公子啊。
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她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可这一次,他竟不惜我暴露的风险也要确定她的生死。
那时我便猜到了,她是他的心上人。
可是我恨,我嫉妒,凭什么她可以得到他的心,我故意传信给他,告诉他,她死了,我是想让他死心。
我知道纸包不住火,除非她真的死了,不然事情总有败露的那一天,可是我不怕他恨我。
我一直藏着芥蒂的心刻意接近她,她很聪明,可也很傻,我这样对她,她还整日眞姐姐眞姐姐的叫我。
宁婉落水那次,也是我推的,我就是想嫁祸给她,可是她很聪明,也很不羁,竟条理清晰逻辑通顺的一点点分析,我不得不胡编乱造是因为宫女推我我才失了手。
也是因为那次,她应该对我产生了怀疑,我便带她出宫,故意替她挡箭让她打消心中的顾虑。
说起来我也挺狠的,对她,对我自己。
箭射中我的身体,我竟有一种无忧的释然感,我再想我要是这么死了他会不会为了我皱一下眉头,答案我也不知道,恐怕以后也不会知道。
我没有想过他对她的爱竟那般深沉,甚至不顾一切的肯为了她去死。
从封后大典时他携带东楚大军直入皇宫将她救走我便知道了。
幽魔谷发生的一切事传入我耳畔显些摧毁了我的意志,他带着黑煞白煞奔赴幽魔谷,东楚新帝登基断了自己的后路,为了能见到她,他深入虎穴,又入狼窝,大概也是没想能再活着回来。
我也永远都想不到,我和他在崮畔河见的一面,竟成了我们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面。
他不在了,而我是东楚奸细的这个秘密也彻底被尘封在往事里,就像封后大典时她饮下的那杯毒酒,我往酒里下毒的事至今都没有人知道,江时衍只查出了燕姬便摆手,或许他也没想过酒里会有两种毒,而这件事也永远烂在了我的肚子里。
新帝登基,天下太平,我以眞妃这个身份待在北离的西宫里。
我也想过离开这里,回到鄌吴城,回到有我和他回忆的鄌吴城,可是他都不在了,我在哪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想过要不要随他一起去,可是我又怕,他以身换来的和平因我突然的死被江时衍查出什么来,让原本的安逸再土崩瓦解。
宁婉已经是北离的皇后,我也从不与她争宠,她死后,江时衍也没再封过新的妃子,西宫的日子一下子平静如水。
不久后宁婉又怀有龙嗣,而我整日与玉儿一起在宫巷内散散步,赏赏花,偶尔喝喝茶,就这样一辈子被关在这牢笼般的西宫里,再也没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