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钗
作者:尘颜 | 分类:古言 | 字数:7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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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爱山海皆可平
还未到三伏天最热的时候,幽魔谷的气温便闷闷的,闷的像有一场暴雨来袭,可我们都清楚,幽魔谷常年干燥,一年之中也不见一场雨雪。
天空是灰蒙蒙的,起先是一片珊瑚粉融入一丝孔雀蓝,渐渐凝固后散开又被晕染一层火红随之边侧被镶嵌上金黄,就像一株二乔菊,可仔细一看却比二乔菊要淡一些。
随即,暮色薄暗落入凡尘,彩云渐渐西沉,天很快就黑了。
帐篷内没有点烛,星子闪闪发光照在这片沙丘上就很亮堂,月亮也逊色了几分。
许是太闷,将士们在沙丘上静静坐着后背便出了一层潮湿的汗,莫说还要穿着厚重的盔甲。
刚从战场上退下阵来,我作为北离大军的统帅难辞其咎,或许是知道关于这场仗,皇上另有对策,我平躺在沙丘上,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忽而想起了她的脸。
我大概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能上阵杀敌,且作为统帅,这着实颠覆了在我心中女子只能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相夫教子的印象。
沙漠本是枯燥的,可她就像沙漠中盛开的一束玫瑰花,一身红甲穿透沙硕露了一地的柔光,她不笑,眼神充满煞气,甚至还有一丝森冷的凄凉,可我也不知怎得,疆场上看她第一眼这颗心便剧烈的跳动。
就好像特别欣喜,尽管我极力压制这种欣喜,可我控制了我的眼睛,它便从嘴巴冒出来,我抑制了嘴巴,它又从耳朵里蹦出来,这种感觉虽然让我内心充满喜悦,可也真的是一种折磨。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她,在战场,以敌军的身份,但我竟有种想要见她第二面第三面的感觉。
我也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心思,我是北离的统帅,她是西良的将领,我们就像身处两侧永不会交错的柳枝,纵然生长在同一根树干,却永远不会交织在一起。
兵戎相见,我尽量避的她远远的,我不想伤她。
但我控制不了我内心的悸动,对她一见倾心的悸动。
这或许落了俗套,听起来也或许很难以相信,但我确实在见她第一次的时候,就喜欢了她。
我也不知道我在沙丘上躺了多久,念着想着,竟糊涂了一会儿。
这场仗打的太累了,北离是这样,西良易是如此。
可我知道,不拿下幽魔谷的管辖权,皇上是不会罢休的。
我虽然不是皇亲贵胄,但我是战乱中的遗孤,我的父亲是北离的功臣,他虽不曾为官,却在先皇南巡亲自剿匪时救了他一命,为此我的全家也被匪徒杀害,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也是我八岁时偶尔听我母亲提起的,为什么我出生在皇宫,却会遭遇那些纨绔公子们的唾弃,归根结底,我只是一个草民,因父辈救驾有功,索性只有我的母亲和肚子里的我活了下来,我便被带回京城,出生在皇宫。
其他的事或许我也问过,可终究还是年龄太小,我也不记得了。
母亲在我九岁那年便因病离开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成了真正的孤儿,我日日习武练剑,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强大,不再受人唾弃。
算起来说,我与皇上也是一同长大,或许是因为承受的压力太多,他自小便心思沉稳,不喜笑,不善言,他打一出生便是太子,住在东宫,是北离的储君,他的母亲容颜倾城倾国,美的就像天仙一样,可终究还是红颜薄命。
十六岁那年,先皇为太子挑选贴身侍卫,我在几十名同龄的皇亲贵族中胜出,或许因为我太拔尖了,也不懂得怎样饼藏心思去结交,所以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作为太子的侍卫,我只要功夫过人便可。
后来太子登基,我凭借自己的本领当了禁卫军统领,身为将,为国为民我都要绝对的忠诚,从不曾藏有私心。
可这一次,我的心,好像不再为自己而跳动,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完全疯了,竟对一个西良女子动了情,即便如此,我却不至于失去理智。
当夜,传来密召,皇上命令我按照密召行事。
翌日,我孤身一人前往西良营帐外不远处的沙丘上,像鹦鹉学舌般将密召上不掺杂任何水分的话陈述一遍。
风沙太大,我只见她一身红甲,唇舌翕动,却听不清她说的话,我上前几步,不管她给出什么样的回答,我都会说出那些为了彰显和谈诚意的话。
我听到她的回答,转身旋马按照计策匆忙离开。
其实我挺忐忑的,或许知道西良会中计所以我心中竟有些担忧,我心里产生了混乱,但为国为家,我只得将心底那丝牵绪储藏,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和她不能有任何瓜葛。
果然,三日后的清晨,她带着西良的将士出现在虎岭,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的一腔热血,最终会被血雨腥风沾染,落得一场空。
我按照计策,与她说了一些无关紧要对于双方来说都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问与答,一切都在我皇的掌控之中,哪怕是虎岭的一片风沙从何处刮起,都在他的计策当中。
此爱山海皆可平
唯独最后那句话,出自我的真心实意。
“薛凤芊。”她的名字真是好听。
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她的脸定格在我心里,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日的场景也被我深深刻在脑子里,将是永世不忘。
狼烟遍地,狂风怒吼,驯兽师暗中号令,野兽四散纷纷向此处袭击。
我在远处默默的看着她,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从她嘶吼的话语中所带来的悲伤。
鲜血淋漓,一瞬间染红了半边天。
我的瞳孔中除了她对于生存的渴望所散发出的寒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身边的将士一点一点的被野兽吞噬,我知道她若再不走,定然会活不下去,我的手心不禁捏了一把汗。
我见她终于骑马离开,忙让人射箭将那些野兽杀掉,当然,这也是计划之一,但我承认,那一刻我开始有了私心,我故意晚些下令,为了让她逃的更远,不再我的射程范围内,我是想,她可以活着离开。
那场仗,西良败了,败的彻底。
幽魔谷四处都是北离大军,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活着回到都城,可无论是生是死,也都是天意了。
打了胜仗班师回京,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屋檐,或是坐在回廊上,就连在竹林练剑的时候也会想起她在疆场上挥扬的模样,我想我是真的忘不掉了。
思念像一把刀子刻在了我的眉梢上,每当夜色撩人时它便会像繁星一样闪烁,可一旦天亮了,它便又如月光一样退散。
京城的街巷边,我见一女子的侧脸与她及为相似,虽然脸和头被红色头纱包裹着,可阳光下,我竟以为思念幻化成风成海,将她吹到了我的身边,我虽然叫住了她,她却不曾回头,只道我是认错了人。
我瞬间惊醒,她是西良的女将又怎会出现在北离的京城,我大概真是看错了,未及时道歉她便离开了,我隔着人山人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误以为那便是她。
可也只是恍惚罢了。
人生真是世事难料,不久后我竟真的在北离看到了她,可那时的她已经是北离的鸾妃。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忘却了前尘往事,忘掉了她是西良的女将,且连名字业已换掉。
沐雪嫣,薛凤芊,都是一样的好听。
我以为我都快将她忘记了,那份喜欢也永远被我埋藏在心底,渐渐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不去叨扰,它便永远尘封在那里。
可当千帆过尽我才发现,原来曾经出现在心里的人,永远不会因为岁月的风霜而轻易抹去。
我愈来愈喜欢看她笑,无忧无虑的那种。
不是西良女将的她似乎很爱笑,可她作为皇上的妃子,我自然该离她远一些。
说起来也真是好笑,她居然在硕大的西宫里摸到了通往宫外的唯一一条蹊径。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我会在那片竹林练剑,常年都不曾有人从那片竹林出现,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
可那天见到她,她说她迷路了,我看得出来她是觉得西宫太闷,想出来透透气,我看出她的心虚,却没有戳破。
就像我知道她是西良的女将,我知道她的身份,我却没有告诉江时衍,或许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又或许是因为我的私心吧。
她实在是太能磨人了,我虽然面色如铁,其实心中早便动摇,我便答应她带她出去。
她又让我教她骑马,还说我的功夫好,我其实有点想笑,她是西良的女将,怎得不会骑马,但我最终只是答了她一句“好”。
或许也是因为我的私心吧。
我带她离开竹林来到京畿,她总是傻傻的冲我笑,还问我有没有心上人,我自然是有的,我便如实回答。
可面对她的追问,我竟只能喟叹命运的凄凉,我便道她嫁人了,她也确实如此。
或许察觉到我的心思,她看着我一直垂头喝闷酒,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我心里承载着她许多的秘密,但在马场教她骑马时,当她问我之前认不认得她,我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我并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直白,便答了句是。
可当她继续追问下去时,我便害怕了,我怕说太多会让她想起什么,我便只道她是西良人,除了她是西良女将的事,其他的,我也确实不知道。
我喜欢看她无忧无虑的笑,却不知她竟在东楚乞过讨,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再那般没心没肺的笑了呢,是从东楚茶会回来的时候,还是在那之前,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皇上惦记东楚这块大肥肉的事,我从他当上天子时便知道,可我也没想过,他将她封为鸾妃,竟只是利用她把她当一颗棋子而已。
封后大典,他赐她毒酒一杯,她当众摘掉凤冠脱下嫁衣,想必已撕心裂肺心如死灰。
我看她哭哭笑笑的,我的心也如刀绞。
我见从苦海一路打到京城的东楚大军已到,我便迅速回到司天楼驻守,但我离开时她已中了毒,我一路风尘仆仆,心却像沉到了深海里,再也捞不出来。
那时我知道了她口口声声的阿楚就是封云楚时竟疏了一口气,他不畏惧生死从东楚来救她,想必对她该是真心实意,说实话,我挺为她高兴的。
她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也爱她,两情相悦,确实很美,美的让人心疼难耐,想要落泪。
她中了剧毒,那时我便想,我孤身一人,谁也不会牵连,上一次我选择了家国,这一次我又怎能忍心看她去死。
我拿出虎符,执意打开了司天楼的城门放走东楚大军,我想,封云楚该会拼尽全力去救她的命,看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司天楼,我便负荆请罪,我以为我会死,可江时衍却未能如我所愿。
我被流放苦海,其实等待我的也是另一种死亡。
那时我不知道江时衍对她是动了真心,竟一直以利用她为由对她死死不放。
北离与西良再生变故,姚副将牺牲,我被派往幽魔谷,我知道,这一次我是孤立无援,可是她,她竟也被他带来,且手脚被绑着。
原来一切的一切,江时衍都知道了。
我也知道那次她吃了败仗,原来等着她的竟是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
她势必要报仇雪恨,除了护她周全,我什么都不能做。
哪怕过去了很久很久,在疆场上,她依然勇猛如初。
江时衍的计策虽然天衣无缝,可还是出了漏洞,被李炎看出。
城楼上,他那般嚣张跋扈,想来她偷袭的计策失败了,我只能钳制住潘将军好让封云楚去救她。
可我也没想到,封云楚竟在此没了命。
我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可现在她这样沉默,可想是有多难过。
她眸光嗜血的拿着那把龙腾剑势必要手刃李炎,我想劝,虽道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却也知道她的心意难以改变。
她最爱的人一次次离她而去,她该有多伤心,那时的我只想陪在她身边,不离左右。
如愿,她亲手杀了李炎,报了满门抄斩以及杀害封云楚的血海之仇。
我也不知道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了。
她身躯几次站不稳,我便扶着她,她冲我笑了笑后道谢。
我没有想过她会替我挡下那些射来的箭,她奋不顾身的冲进箭海,小小的身体被射成了刺猬,可是她却双眼弯弯,笑的比月亮还好看。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笑了,此后的人生中她将永远消散于时间的缝隙里。
我被从大殿带走时,一同的还有西良的那名侍卫。
我知道云湦是想他能活着,可他被带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至于是生是死我更是不知。
我这一辈子日日与刀作伴,为将多年,最后被永远幽禁在北离的地牢中。
很多年以后在冰冷的地牢中我也想过,若是当时她没有替我挡下那些箭,死的是我该多好。
可我仔细想想,她最爱的人都不在了,她应该觉得活着会很痛苦,既然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种痛苦,那这种痛苦,便让我一个人承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