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蓁心里觉着李嗣源用七白玉子膏有点变态，不过身为女儿，得了这样香喷喷的东西，终是十分欢喜。自那日起，那个白瓷小瓶就一直被她揣在怀里。

王蓁每日清晨并不描敛妆容，只做事得闲时取出来往脸上手上抹一抹，且因其配方之贵重，制作之繁琐，王蓁用的便十分爱惜节省。

翌日，源缘轩又搬回来好几箱书，王蓁趁着李嗣源来之前，将先前架上的书略归整，准备将新书摆放在上面。摆书的空档，王蓁瞧见几本有趣的，便顺手拿起来翻了几页，一时竟不觉看的入了痴，也不去整理周围的几只大木箱，只将身子依在书架前看的着迷。

等李嗣源进门的时候，王蓁正看在兴头上，听见门响头也没抬便顺嘴道：“你先坐，我马上给你倒茶去。”说完手下又翻了一页。

李嗣源见王蓁书看得神采奕奕眉眼清扬，眸光扫过满地的书却并未开口，只绕开书箱径自走至红泥小炉前准备亲手烹茶。

王蓁听见水响，抬眼正看见李嗣源倾长的背影亲自立在茶炉前，惊地险些将手里的书扔了，赶紧放下书过去接下他手里的提梁壶，麻溜分好茶膏，将杯盏呈在他跟前时，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李嗣源在茶席上坐了，端起茶盏盏呷了一口，再抬眸时见王蓁低着头也不开口，只磨磨蹭蹭地将一个托盘推到自己身边。李嗣源向那托盘中看了一眼，见竟是自己一件家常穿的素锦薄衫。

目光在那件薄衫上落了片刻，李嗣源手捻茶盏又呷了一口，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王蓁蹙了蹙眉，伸手将那个托盘又往前推了推，再抬眼看李嗣源，见他仍闲适饮茶，半点反应也没。

王蓁有点憋不出了，嘟着俏唇小声道：“那日借你的袍子，我已经洗干净了，还你。”

李嗣源先淡淡地哦了一声，顿了顿又说了句：“我不要了，送你吧。”

他说完这句，王蓁脸上并没显出惊讶之色，反而垂着眉眼仍不肯走开，好像还等着他说什么。

李嗣源挑眉看她：“还有事？”

王蓁低着头，磨磨蹭蹭又道：“将军也将我的那件袍子还我吧，虽然破了点，可家常还能穿一穿的。”

李嗣源此时方才恍悟，好气又好笑地将王蓁望着。

原来这丫头借口还自己的袍子是假，要回她自己的袍子才是真。呵，怪不得刚才他说不要了的时候，她那般淡定，原是根本没打算还的。

想起她那天夜里吐的狼狈样子，且一路上在他怀里还没完没了絮絮叨叨，把从穿开裆裤时候受过的委屈都吐了出来，那天晚上她原本是陪他去排解郁闷的，等到最后，他一句话没说，她倒是把有生之年的所有郁闷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想起她当晚躺在床上还揪着他的外袍不肯撒手，直至将最后一次呕出来的东西，尽数吐在自己身上才算了事……李嗣源没好气地冷声吐出两字：“扔了！”

“扔了？！”王蓁美丽的眸子突然瞪的老大：“你怎么能扔了呢？你是有钱人，我可是穷人，那样一件袍子，做出来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你一句话就给我扔了，你，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李嗣源没想到为一件破袍子她还当真动了恼，挑眉扫向她身上簇新的小羊皮袍子，云淡风轻道：“好，我将那件破袍子还你，你也需将身上穿的脸上抹的，一并还给我！”

王蓁闻言，一双小手死死护住胸口：“给出去的东西就如泼出去的水，岂有要回去的道理！”

李嗣源挑眉：“可你身上的东西是用那件破袍子换来的，就比如你花钱买人家的点心，你把买来的点心吃光了，可有将钱再要回去的道理？”

“……”

王蓁被堵的一时语塞，美丽晶亮的眸子像灵狐一样烁烁闪动，默了片刻，眉眼渐渐垂下来，慢吞吞挪到旁边书架前默默做事去了。

指尖转着一只空茶盏，看着蔫耷耷的王蓁，李嗣源觉得她眼下的这个样子跟刚挨训的赤饮几乎一模一样，又想起她刚才讨要破袍时伶牙俐齿的模样，觉着这丫头有时候简直跟只宠物没甚两样，偶尔逗的她炸毛发急倒也有趣。

王蓁开始认真整理书卷，李嗣源一泡也正巧喝完，起身准备做正经事，房门却被人悄声推开，夏玉婵由外面款款进来。

“刚才离着远远的，我就听见房里有人斗嘴，怎么这会儿突然静了？”

夏玉婵进门时，抬眸打量书桌边的李嗣源和正整理书卷的王蓁。眉目始终盈盈含着温柔笑意，只是目光不着痕迹在两人之间流转。

李嗣源年前那阵子一直命人在门外挡着，因此夏玉婵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过书房，今日见她又来此处，王蓁胸中莫名生出些古怪情绪，竟隐隐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王蓁边整理书边仔细琢磨自己生出这个情绪的缘故，她觉得夏玉婵来了自己多半要出外面候着，大约是因为这个才不舒服吧。

夏玉婵顺手拿了本散在箱中的书，在方才李嗣源坐过的茶席上坐下，安静地翻看。

王蓁见红泥小炉的热汤滚开，便上前持壶分了盏茶，走至夏玉婵身侧时，衣袖撩起的微风夹着一阵淡淡的甜香迎面扑来，将夏玉婵扑地微微一怔，抬起的美眸不由惊讶地向王蓁看了一眼。

王蓁放下茶盏，抬头时正对上夏玉婵的目光，也是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于夏玉婵的事，王蓁向来懒得多琢磨，也不过愣了一瞬仍转身回书架前理书去了。

夏玉婵慢慢地拿起王蓁为她斟的那盏茶，端起杯缓缓放在鼻息间，好似在闻品茶汤香韵，却并没有喝，只嗅过就将杯放回桌上。

温柔眸光转向李嗣源，夏玉婵缓声道：“前几日我亲手研的青檀香粉，将军可品用了？”

李嗣源正低头写字，手下笔未停，顺口道：“前日晚间熏了一丸，香韵醇厚内敛，很好。”

夏玉婵秀眉流露欣然，轻轻揉着右手尺骨，语声低缓温柔：“前几日采取香脂，腕子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每日晚间有些灼痛，不知将军可有现成的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