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未骂完，额上又中了一下，黏糊糊的液体从指缝漫出，小东西叫了一声“出血了”，抬手将他挡在身后。

“刚那红袍鬼影是什么？”小东西侧头问凤熙，“他动作太快，我就看到个影子，提着根木杖闪身入林，他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打木头？”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凤熙忙一把捂了小东西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面环顾作贼一般，“穿红袍提木杖，那就是凤权前辈，他是你我父亲那代的凤族亲卫，生前在族中掌罚……”

寒少宇捂着额上破口心道什么玩意儿，听凤熙这意思他是被只已经死凤凰打了？红袍鬼影？提着根木杖？怎么回事儿？他怎么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那他揍木头做什么？”

凤熙将声音压低三分，白寒少宇一眼，“一定是嫌他礼数不周吧，这儿本来就是家族禁地，当年盘古殒身魔王横行，神族诸祖破石而生后，又有石灵相继孵育，各神族逐渐形成规模，我凤族也是一样，所以能葬在此处的，都是和父亲和祖父平辈的先辈。二表兄虽然活得年头够久，到了这里也是晚辈，他出言不逊，自然该罚，就凤权那个执拗脾气，要是我在这里不敬，他连我都敢打，我小时候他活着的时候就非常怕他……”

“我出言不逊？”

刚刚被打时四周确实安静了一阵子，但顷刻又吵闹起来，那些声音由悄悄话变成了兴奋尖叫，内容也听清楚了，男女都有，大叫着让他“滚出去”。

“他们吵得我脑袋疼，他们无礼在先，你怪我？”

凤熙笑得更加放浪，嘀咕句“难得你也有怕的东西”，从袖里摸出三柱香，就着凰烈的灯火点了，走了两步，插在地上，恭敬跪地一个大礼，口中念念有声。

“诸位先辈，晚辈凤熙，那位金衫蓝眸的客人与我凤族互为表亲，是麒麟少宗主次子，我的二表兄寒少宇，不敬之处，还望海涵。”

那些声音果然安静下来，有个低沉男音道，“少宇来了……”

凤熙同凰烈齐向雾里看过去，小东西也看过去，寒少宇看他们都看向一处，心知那里有东西，如果猜得不错，一定是个红袍鬼影，心说这些老年人也真奇怪，不去转生也不魂归祖神，都滞留凤凰岭做什么？又将凤熙的话细细在脑中理了一遍，看来这凤族仙瞳内有门道，按凤熙意思，如果凤族人和外族人成为眷侣，圆房之后也就能看清这里迷雾，这还真是奇怪的境况，要是他能早点说就好了，早点说来这儿前，他就把小东西睡了，小东西心疼他一定也不会推辞。

不知对方身份，也不敢随意答应，只好向那处倾身鞠了一躬。

“我是你姑父。”

那男音又道，寒少宇一怔，望着那处，虽然只有浓雾，却仍觉得不可思议。

“姑父？”

“凤凰城破那天，我是身死他处，后来战乱过了，阿熙找到我的尸身，虽然只有残骨，却也可以回凤凰岭安歇。”姑父的声音听来很虚弱，有种气息将绝之感，难怪寒少宇听不出来，“少宇是好孩子，别再欺负他。”

一干声音应着，姑父又道：“少宇虽是表亲，却不该来这里……”

“二表兄同堂弟是眷侣，大表兄已允婚。”

片刻的静默之后，姑父的声音又起，“堂弟？凤诚的儿子？”

寒少宇看不到，却见小东西表情复杂，向着那处欠身一礼，姑父似乎在仔细端详他，过了一会儿，又问：“叫什么？”

“凤臣。”小东西回道。

“既如此，少宇，好好待他。”

姑父的声音消失在风中，凤熙侧头凝望浓雾弥漫的某处，周围静得出奇。

“姑父为何还滞留此地？”

凤熙的目光黯淡下来，可以窥出沉痛之色。

“不舍。”他道，“他不愿转生，不愿去盘古祖神处安息，再撑不了多久，大概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了，我也曾劝过他不必如此，可他心中有执念，谁都说不得。以前是执念我们母子安危，后来是执念阿烈何时破壳，再后来是执念凤族何时重建，等我封殿西荒，建立都城，他又执念想见见我小叔父的老相好，为当年的事情对她说声对不起……”

小东西静静听着，被他紧握一只手，在浓雾中穿行并不好受，寒少宇觉得自己就像个瞎子。

“不过老相好没见着，今天总算见着堂弟，他心愿已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凤熙长出一口气，沉痛道，“二表兄，你知不知道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样子很痛苦，明明知道他会……”

烟消云散。

寒少宇拍拍凤熙的肩，“我倒是羡慕你还能将父亲找回来，知道他在哪里，来这凤凰岭，时不时还能见面，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而我呢？我这不孝子，连我父亲的尸骨都没有找回来，按我那个舅舅脾性，没准那一战后，我父亲就被他当众挫骨扬灰了……”

凤熙摇头不语，回拍他肩膀继续往前走，小东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无声安慰。

战祸带来了什么？姑父的执念不消？还是父亲的挫骨扬灰？是凤族的流离失所？还是麒麟城破家毁人亡？

又走了一会儿，凰烈停了步子，灯悬在手前，只能照亮周围一丈地方，寒少宇被雾气包裹，也不知身处何地，只能感觉到四周散发着浓烈死气。

“这是哪里？”

“凤凰冢。”凤熙答，“按我凤族的规矩，残骨各自为冢，葬在岭上，尸骨完整者，葬在洞里，此处就是合葬之处，洞中都是凤凰骨头，阿烈，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带二表兄和堂弟进去，这里死气太浓，阴风不断，需要你看护那盏灯，咱们还要回去的。”

本以为按凰烈性子，她一定会反驳，但这一回她什么都没说，提着那灯放在脚下，找了块地方盘腿坐了，看他们一眼笑了笑，如果不是依旧俏皮可亲的神情，寒少宇一定觉得这表妹是不知不觉给人掉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