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瑄珉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冻醒，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倾涵那张微微腐烂的脸近在咫尺，从她的嘴角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液，她表情狰狞，目光凶狠地看着他。

一时间，他被吓得六神无主，身体动弹不得。

“夫君，你可记得我们说过要相守一世？”妻子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凄惨而恐怖，在瑄珉听来似乎就像是催命的鬼魂一般，问得他毛骨悚然。

“倾涵…你现在究竟…是人是鬼？”他颤抖地说出心中的疑问，只觉得自己危在旦夕。对妻子的怀念和悲伤之情转瞬间烟消云散，心中除了恐惧再无其他。

“你害怕了吗？”妻子的声音似乎有一丝低落，她抬起身子，坐在床边，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瑄珉的脸，这熟悉而温柔的动作此时显得诡异而阴郁，

“我知道你考取了功名，也是为了接我而来，可我却实在等不下去了。这么多年的忍耐和辛劳，原本从今之后都能得到圆满，却因为命运的捉弄，让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时无刻不想着和你相守终身，所以才化成了鬼魂，出现在你面前。”

瑄珉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恐惧而颤抖，他深呼吸了几口气，道：“倾涵，我们现在人鬼殊途，如何能够相守终身呢？”

倾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

瑄珉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如今似乎别无选择。他将眼睛闭上，看不到眼前那张脸，心中反而多了一丝安宁。

突然之间，一股剧痛从胸口传来，一只冰冷而尖锐的手穿入了他的胸口，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硬生生地扯出体外。

弥留之际，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曾深爱过的妻子鬼魂的手中，拿着自己那颗鲜红的心脏，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瑄珉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她将自己的心脏吞入口中，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妻子原本的模样。

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他闭上眼睛，在逐渐失去直觉之前，期待着这场噩梦能够醒来，却没有料到，更可怕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

当瑄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关在天牢中，手脚都被链子封住了灵力，动弹不得。他回想起了一切，却发现自己回来的时日比渡劫所计算的要早了许多，如此一来，他便失去了飞升成神的资格。

看来，一定有人更改他历劫时的命簿。

在自己离开天宫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堂堂太子，如今竟然被禁锢在天牢之中，这天族之中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除非，是天帝所为。

瑄珉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人界的情绪和记忆夹杂着自己原本的记忆，一时间让他觉得有些混乱。

他费力地在脑海中思索，并不曾记得自己有触犯什么天条。如今自己使不出力气，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见他醒了，一旁看守的天兵连忙跑去通报天帝，过了一会儿，天族的侍卫打开了牢门，将他模样十分严肃，将他押到了天庭之上。

此时，文武仙官站在两帮，天帝在王位之上一脸庄严肃穆，他跪在自己的父王面前，像一个即将被审讯的罪人。

“大胆逆子，竟敢私自改写命簿，缩短自己历劫的时间，以此来减少自己在凡间所遭受的磨难。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天帝之位？”

瑄珉抬头看着父亲一脸严肃的样子，明白了这一切并非儿戏，自己果真是被陷害了。

“父王在上，孩儿怎会做出如此啼笑皆非之事？若是未能历经劫难，就难以飞升成神，那对孩儿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请父王明鉴！”

天帝气得火冒三丈，“星命官，你来跟他说！”

站在一旁的星命官心虚地走上前来，“启禀天帝，历劫之前，太子曾找过我，让我修改命簿的时间，说是父王年岁已高，他要早些回来继承帝位……”

“荒谬！我父王是堂堂天族帝君，万寿无疆，这一点，难道我还能糊涂吗？”瑄珉打断了星命官的话，此刻怒火中烧，额头上青筋暴露，“星命官，天妃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污蔑我？你到底将我这个太子置于何地？”

“放肆！”天帝大吼一声，“天妃岂是你能轻易妄言的？她不仅是朕的爱妃，还是朕心腹大大将的长女。你不要以为凭着自己嫡长子的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从今天起，我就把你这个太子废了！”

这一刻，瑄珉清晰地意识到了父王对天妃的宠爱，以及自己被陷害的事实，而那个人，除了一直觊觎太子之位，想掌管天界大权的天妃之外，他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

父亲并不是不明事理，也不可能看不出这一切事情的联系。身为天界之主，掌管三界的帝王，想捧一个人，实在是太过于简单。

如今如何争辩都没了作用，母后与天妃斗争了千年，如今因为自己比瑄珏早一些渡劫，便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两旁的侍卫将他重新押回天牢，朝堂之上的星命官默默地退回原位，天帝揉着太阳穴，将庶子瑄珏任命为太子，瑄珉的命运从此被改变。

当晚，天宫中传来天后仙逝的消息，瑄珉在牢中听闻，不禁潸然泪下。在凡间的劫难似乎就是开启自己悲惨命运的钥匙，如今他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之中。

最终，也未能见到母后最后一面。

他的怨恨和痛苦，都在此时膨胀到极致，似乎这身体已经装不下这么多的仇恨，却仍然要被这悲惨的命运所塞满，不把他逼到崩溃，决不罢休。

从小到大，母亲一直教导他，待人谦逊，光明磊落，人不犯我不犯人。可现在所谓的道义天理，竟然沦落到被撕碎在眼前的底部，实在是讽刺至极。

难道这天地之中，所谓的规则，善恶，都是谎言？就算不是，到最后，他和母后都还是败了。

母后虽然先走一步，但自己还活着，不论如何，他要撑下去，若是苍天慈悲，留他一条性命，他就有一丝机会，夺回失去的所有。

于是，他憋着最后一口气，在天牢之中度日如年地熬着，只等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

——

七百年后，天帝仙逝，瑄珏太子继承王位。许多大臣背地里议论纷纷，对天帝的死有所质疑。毕竟，才活了不到千万年的天帝如此英年早逝，在天族之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但天妃的家族手握兵权，日益壮大，如今自己的儿子登上天帝的位置，就算有所异议，众臣也不敢吭声。新帝即位后便立下了规矩：若有任何人敢违抗或反对天帝指令的，即刻当斩。

在这样的专政、暴政之下，天界陷入了一片从未有过的沉默。

天牢之中，瑄珉依旧被锁在此地，过着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生活，直到这一日，天帝传令，叛党瑄珉，觊觎天帝之位，蓄谋已久，勾结官员，即刻贬下凡界，永世不得超生。

“呵呵，原本是太子的我，如今在他口中竟成了叛党？实在是可笑至极。”此时的瑄珉，在百年的虐待之中，被折磨的青丝化作白发，面容苍老不少，明明是天族正直壮年的年龄，却像个老人一般。

即便如此，他眼中的光芒仍未消散。贬入凡间，对他而言也比困在这天牢之中要好上百倍，起码逍遥快活。只要有一息尚存，他便要用尽浑身解数，有朝一日，必将把自己受到的磨难全部奉还。

奉命而来的侍卫打开了天牢的门，将瑄珉手脚的链子换为捆仙绳，押着他向诛仙台走去。

穿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浩瀚无垠的天河，这是七百年来，瑄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天宫灿烂辉煌的模样。没想到，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今一切权利，家人，力量，清誉，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诛仙台上，狂风呼啸，似乎是无数冤屈的魂灵在哭诉。

“叛党瑄珉，你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说话的侍卫上前一步，他的声音让瑄珉觉得十分耳熟，这就是当年那个在天庭之上污蔑自己的星命官。

他转身望去，那张熟悉的脸，如今隐藏在侍卫的盔甲之下，究竟有何用意？

“你们退下，我来做最后的审问。”扮作天将的星命官说道，其他的侍卫纷纷退到远处，此时诛仙台上只剩瑄珉和星命官两人。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

瑄珉轻蔑地笑了笑，“所以，你如此大费周章，是想对我说什么？”

星命官眼神之中充满愧疚，声音低沉，“我当年有愧于你，的确是受了天妃的威胁。”说完，从腰间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粒金黄色的仙丹。

“你且将它服下，至少能保住修为。”

瑄珉拿起仙丹，往口中塞去，吞下之后道：“你如此帮我，有什么目的？”

星命官默默低下头，说道：“就当我为自己赎罪吧，如此一来，我心里大概能够觉得安稳些。”

“只此一件事，想要赎罪，恐怕远远不够吧？”

毕竟母后因为此事走向了终结，自己在天牢中受尽了折磨，若是就这样便能赎罪，那他这七百年来所受尽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星命官想了想，道：“我虽然没什么大本领，以后若是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星命官神情坚定，语气严肃道。

“好。”

说完，瑄珉纵身一跃，跳入凄厉的寒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