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时隔七百年，又回到了这里，难不成这才是自己的归宿？

此时的瑄珉已从天上坠到凡间，虽然这七百年来自己的弟弟瑄珏从未露面，但凭他对弟弟的了解，这如今的天帝一定在天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留自己一条命，不过是为了让曾经身为太子的哥哥体会一下一无所有的痛苦，如果想折磨一个人，直接杀了他，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自己的弟弟手握天族大权，掌管三界，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呢？但是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另有苦衷，他就无从得知了。

他们兄弟二人，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仔细回想，其实能够从记忆中找出许多端倪。

——

小时候，瑄珏喜欢跟着哥哥在天宫之中玩耍，天河所在的花园，就是他们常去的几个地方之一。

“殿下，等等我，我要跟不上了！”瑄珏在瑄珉身后跑着，此时的他对灵力的掌握还不太习惯，没办法像哥哥那样运用灵力让自身飞檐走壁，来去自如。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殿下，要叫哥哥。”瑄珉皱着眉头，停下来等弟弟跟上。

“可是，母后说了，若是忘了尊卑，那便是不知礼数……”瑄珏的声音越来越小，话中似乎有难言之隐。

“你是我的弟弟，我是你的哥哥，有什么不知礼数尊卑之分的？我们原本就是天族的皇子，以后叫我瑄珉，还是瑄珉哥哥，或者直接叫哥哥，都可以，好吗？”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拉上弟弟的手，却发现弟弟的胳膊上满是淤青的伤痕，似乎是用鞭子或者绳索抽打上去的。

瑄珏惊慌地抽回手臂，急忙将袖子往下拉，想要掩饰这些可怕的淤青，却没想到瑄珉的眼神变得凌厉，一把将他的手臂拉到身前，语气之中带着怒火说道：

“弟弟莫怕，你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如此伤你，我定让他不得好死。”

说罢，哥哥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抚这些伤痕，凝神聚气，灵力的微光透过指尖传递到弟弟的手臂上，那些伤顿时淡下去不少，但还是隐约可见。

瑄珏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有一丝凉意，疼痛减轻了许多，他此时有种想抱着瑄珉大哭一场的冲动，却被自己竭力压制下来。因为母后无时无刻都在教导他，瑄珉哥哥，是敌人，若是他敢反驳，这些鞭伤就是他的下场。

可是，瑄珉哥哥对他，从来都如同亲弟弟一般，温柔体贴。对哥哥而言，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愿意同他分享喜欢的事物，他们一同玩耍，一同打闹。

瑄珉皱了皱眉头，“对不起，弟弟，哥哥现在对灵力的掌控，还不能让伤口完全愈合，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修行，到时候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看着哥哥坚定的语气和温柔的眼神，瑄珏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

有哥哥在身边，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吧？可是他知道，终有一日，他们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拼个你死我活。

哪怕，那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情景，但是他无力改变，因为这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生他养他，赐予他生命的母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像哥哥一样自由呢？

为什么，要在出生之后就往他的脑子里灌满那些莫须有的仇恨呢？难道为了所谓的权利，连自己的儿子也要作为政治的牺牲品被利用吗？

瑄珏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他终是没有忍住，在哥哥的怀中哭了起来。

手足无措的瑄珉只能继续将弟弟抱在怀里，笨拙地安慰着：

“弟弟，没事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只要我有时间，就去偏殿找你，好不好？对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天帝的儿子，你就告诉我吧，就算我管不了，父王也一定不会让他再次得逞的，好吗？”

瑄珏摇了摇头，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了一起，样子又可怜又好笑，瑄珉毫不在乎地拿自己的衣服将弟弟的脸擦拭干净，这一举动却让瑄珏哭得更厉害了些。

这一幕，被悄悄跟着的宫女看到，急忙通报给了天妃。

于是，当瑄珏回到侧殿的时候，等待他的是母后那张阴沉可怖的脸。

“珏儿，你曾忘记母后的叮嘱？”天妃语气平静，却让瑄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压迫感。

“孩儿未曾忘记，同太子交好，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呵呵，记得倒是很清楚，不过你在瑄珉怀里哭的时候，是否也记得这么清楚呢？听说他发现了你身上的鞭痕，还用自己的灵力替你疗伤。就这点雕虫小技，就把你感动成这样了？”

天妃的语气重了许多，站在一旁的宫女低着头，双手捧着那条五彩天丝编成的长鞭。那精致绝伦的做工，美轮美奂的色泽，如今却成了瑄珏心中的噩梦。

“回母后，孩儿…再也不敢了。”他低着头，连忙跪下，虽然母亲开恩的期望渺茫，但他仍然期待着她能够温柔待他，就像天后对待哥哥那样，毕竟那才是作为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吧？

重重的鞭子毫无悬念地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强忍着痛，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流下泪来。就因为自己不是嫡子，无法继承天帝之位，让母妃在众神面前丢了颜面，就因为自己的无能，到现在还不能熟练操控灵力，比哥哥差了许多，母亲就对自己大打出手。

就因为，自己被哥哥的温柔和体贴感动得落下泪来，就被看作是中了瑄珉的计谋，被如此惩罚。

母亲永远都是对的，自己就像是一个不中用的傀儡，从出生到现在，不过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是她野心与地位的保证，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的眼中究竟算不算是亲生骨肉。

虽然被残忍地对待这，他却从未想过背叛母亲，毕竟，这是自己的生母啊，不是吗？

既然自己是这个家族的血脉，不论如何都有着为之奋斗的责任吧？瑄珏突然很害怕，这样的想法究竟是自己的心意，还是从小被灌输的结果呢？

这一刻，皮鞭打在他身上，他也不觉得有那么疼了，没心没肺地活着，也许会比现在要快乐得多吧？

这之后，弟弟瑄珏就再也没有跟哥哥有过任何交流。瑄珉不知道弟弟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担心地来到侧殿摆放，却总是被拦在门外。

随着他一次次的心灰意冷，两人的关系逐渐疏远起来，儿时的回忆慢慢被世间封存，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模糊。

“母后，为什么弟弟突然之间就不理我了呢？是不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天后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一脸温柔地说道：

“珉儿很乖，疼爱弟弟，为弟弟着想，都是一个好哥哥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天妃争强好胜，又出自掌管兵权的大家族中，性子要强，没能生下弟子，也未能封后，哪怕有天帝宠爱，也仍不满足。

瑄珏身为天妃之子，自然而然被寄予众望。以后的某一天，你们也许会成为仇人，互相残杀，也许会成为君臣，相辅相成，但无论是哪种结果，瑄珏和天妃都会将你视作眼中钉，因为他们想要的位置，是天帝，是统领天界。”

瑄珉听了，不仅有些担忧，“母后，如此说来，天妃岂不是会带着弟弟谋反？”

“有可能，但应该不是现在。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我只希望瑄珉顺利长大，以后的事情，母后就交给你了。”

瑄珉认真地点点头，“孩儿一定不负母亲的期望。”

即便天后早就有了防范的心思，终究不及天妃的不择手段。终于，千年后，太子历劫，下到凡世，天妃乘机威胁星命官，更改太子命运，让其劫数不够，无法飞升成神。

另一方面，天妃携家族在朝堂之上弹劾天后，将太子和天后一网打尽。天后自知回天无力，天帝昏庸偏袒天妃，赐天后毒酒，服下之后魂飞魄散，修为尽损，再无回天之日。

七百年后，二皇子瑄珏登基，天妃垂帘听政，干预政务。其家族开始壮大，天庭百官，有异议者，皆被扔下诛仙台，或者就地斩杀。

瑄珏如同母亲的傀儡一般，负责在朝堂之上传达旨意。本以为小时候所遭受的痛苦能够在成为天帝的时候得到一定的解脱，最终却还是失去了表达自己意志的能力。

如今，他只觉得双手沾满了罪孽。

瑄珉被关在天牢之中七百年，在这期间他一直害怕母亲下达死命。那些被扣上莫须有罪名的天族官员，还有瑄珉被逼死的母亲，每当入眠之时，都会来到他的梦里，同他哭诉。

“瑄珏，你是个好孩子，与你母亲不同。我求你，留瑄珉一命，你的哥哥从小到大，从未对你动过半点坏心思，你就看在他一直把你当做亲弟弟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天后在梦中苦苦哀求，之后跪在地上，对着他磕头。

他害怕极了，一面是母亲的严厉管教，一面是人性和良心的谴责，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终于不堪重负，向母亲提出了将瑄珉扔下诛仙台的决定。

“你对你的哥哥，还真是心慈手软啊。念在他从未害过你的份上，我就实现你留他一命的愿望吧。只要是跳了诛仙台，便失去所有修为，永远无法回到天庭，也许做一条下界的狗，比起爽快的死去，更加适合他吧。”

说完，天妃放肆地笑了起来，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