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如天定了定神，表情重新变为冷漠，他挥了挥手，文武百官恢复了意识，看向三人，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说过不曾想立他人为太子，一心让我登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如立刻让位？”地上的长剑飞回他的手中，项如天的脸上重新恢复冷漠的神情。

虽然被刚才的一番话冲击了不少，但如今皇位就在眼前，岂能就此罢休？

文武百官安静下来，眼前的项如天在他们眼中分明就是妖魔一般的存在，他们想逃，却不敢逃，只能站在原地，听候差遣。

皇帝自知已经没有选择，若让位，也许还能多活几日，不让位，恐怕必死无疑。他一直都怕死，否则也不会对长生不老耿耿于怀。

想到这，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脸沉重地向大臣道：

“诸位，本王年事已高，近来对朝政力不从心，如今太子修得道法归来，想必日后定有实力一统天下。今日，在这朝堂之上，我便将王位传给太子，请各位日后尽心辅佐。”

大臣们面面相觑，但还是一同答道：“臣遵旨。”

“退朝吧。”皇帝说完，文武百官似乎逃命似得匆忙离开，心中想着此处是个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就连侍卫和下人也跟着退下，待人潮散去，大殿之中就只剩三下人。

项如天转向刘鸿秋，刚刚皇帝的一番话还回响在他的耳边，他转向刘管家：“舅舅，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

“如天……我……”刘鸿秋欲言又止，那么多年，他作为管家、下人陪在他身边，替他料理琐事，虽然他有无数次机会告诉他自己和他的关系，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因为觉得时机不对，而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他却无法说出口，实在是讽刺。

正当两人僵持之中，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香，随着香气而来的，是一位身姿婀娜动人，容貌美艳无比的女子，那张脸，眼前的三人都再熟悉不过，对于如天来说，她是母亲，对于鸿秋而言，她是挚爱，对于皇帝，她是万千妃子之中，最疼爱的那个。

“如天，别再为难你父亲了。”刘月夕淡淡地说道，“日后我会慢慢跟你解释。”

就这简单的一句话，却瞬间让人陷入绝望之中。

“母妃，你还活着？”项如天脸上充满了惊愕，他本以为燕婉歌死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自己的心泛起波澜，如今却发现，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残忍。若是真如同母亲所说，那眼前的舅舅，就是他的亲身父亲。

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母亲是妖，而自己是舅舅的儿子，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他在母亲和舅舅心中，究竟被置于何地？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自己那么多年的委屈发泄出来。此时，他周身泛起红色的光，眼神带着凶狠。

“杀吧，他们骗了你，他们都该死！”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身体逐渐失去控制，“不！”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奋力挣扎，这么多年了，本以为已经消失的恶灵，突然之间再度出现，他害怕自己失去控制，变成嗜血的恶魔。

就在这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刘月夕身上的气味让他感到熟悉而安心，那股味道，从小就出现在他的记忆之中，那是母亲特有的香气，是一股淡淡的甜香。这一瞬间他仿佛是一个孩子，抛下背负着的一切，脑海中的声音骤然消失，不知不觉之间，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泪水。

“娘，你这次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吧？”

““当然不会。”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眼中尽是怜爱和理解。

正当两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时，刘鸿秋发出一声闷哼，脖子上被锋利的器物划开，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鲜血就喷涌而出。

为什么？他明明看到了心爱之人的脸，却在这一瞬间觉得心痛无比？

身后，是拿着匕首的皇帝，他面色阴沉，任凭眼前的男人倒在地上。这位曾经的刘内侍，自己贵妃的哥哥，居然还是自己孩子的父亲。

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容忍自己被如此侮辱，背叛？就算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也要拉这个男人作为垫背。

“不！”刘月夕奔向那具倒下的身体，急忙将灵力聚集在指尖，将他脖子上的伤口封住，却为时已晚，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他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忍着疼痛和逐渐模糊的意识，抬起手，轻轻抚摸。

脑海中，仿佛回到了他们小时候——

他窝在书房埋头苦读，她却手捧麻雀，走进来叫他，“鸿秋哥哥，你看它，多可爱？”

“鸿秋哥哥，等爹爹带我们去城郊，我多打几只鸟，到时候我们不仅能喝汤，还能吃肉呢。我倒是觉得鸟肉比那些鸡鸭的肉香多了。”

“哥哥你总是那么瘦，我都恨不得把世上的山珍海味都送到你面前，看看你能不能长得强壮一些。”

“莫非……哥哥是因为喜欢我，才拒绝成亲？”

……画面渐渐泛黄，淡去，眼前的佳人，眼中含着泪水，伤心欲绝。别哭啊，这样不好吗？你永远不会见到我苍老的模样，而我，也已经实现了我的诺言，也算不负相思，身为凡人，终有一死，我从不曾后悔。

刘鸿秋在心中说完了最后一句，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刘月夕抱着他的尸体，泣不成声。

“夕儿，我对你一片痴情，如今你竟为别人的死伤心？”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子，忍不住质问道。

“你对我一片痴情？我就必须要用同样的感情回报你么？你的一片痴情，为何要强加在我身上？”她将尸体轻轻放下，站起身子，眼神中透露着杀意，“现在，我就同你做个了断。。”

她的袖中伸出无数绿色绿色的枝蔓，在一瞬间穿透了皇帝的心脏，血液喷涌而出，散到冰冷的地上，组成一幅山河壮丽的水墨画。

“夕儿，对…不…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他苦苦追寻的长生不老，若是得不到她的心，似乎也没了存在的理由。

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利用一国之君的权利所强求的，只能是她的身体。哪怕他从来都明白，她不爱他，他还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这世间，情为何物呢？竟能让人如此沉迷……

空荡的大殿之上，几十年的悲欢离合，都在今日一笔画上了句号。那些恩怨，爱恨，随生命而来，随往事而去，最终尘埃落定，化为虚无，从此只能留存在久远的回忆之中。

项如天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观赏另一个故事，而那个故事之中，没有他存在的余地，故事中讲述的，只不过是这些在岁月长河中挣扎着的人们所谓的爱恨情仇。

“娘？”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刘月夕看向他，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嘴角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如天，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天起，你便是王，今后，便要一统天下。”

项如天苦笑地问道：“这样的结局，是你想要的吗？”

她神色落寞，没有回答。

——

晴空万里，天朗气清。山中积雪还未消融，空气中却少了几丝寒意。

秦梅打了个哈欠，身边的藤蔓围成蛹的形状，密不透风，将她裹在其中，十分温暖。阿淮则抱着她，与她一同待在蛹中，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十分清新诱人。

“梅儿，昨夜睡得可好？”

“好极了，很久没有这种安稳的感觉了。”她朝他调皮地笑了笑。自从师父走后，她就无法睡得踏实，每晚都是噩梦不断，如今待在阿淮身边，心里像吃了定心丸一般，一夜无梦，甚是香甜。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被他包在怀中，周身的枝丫慢慢散去，两人从空中被送到地面。

秦梅不禁感慨，“阿淮，等我修成仙了，是不是也会有法术呀？”

“哈哈，等你成仙了，可要比我厉害多了。身为妖，能控制与自己身体属性相同的一部分是非常基本的，但若是想控制周遭事物，就是仙魔才能达到的境界了。”

“也就是说阿淮是树妖，所以能够控制枝叶和藤蔓，那我之前遇到的那个是雪妖，可以控制风雪？可是为什么她还会变成师父的样子呢？”秦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那是幻术。有的妖靠吸收其他人的灵力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到一定的阶段，就能够幻化成你心里恐惧或者喜欢的事物的样子，让你放松警惕。”

秦梅想了想，“阿淮也会幻术吗？”

“会呀。”说完，他伸出手，突然之间掌心出现了一朵花，秦梅接过来，闻了闻，居然还有香气。

“这分明就是朵真的花，我不仅能闻到，还能摸得到呢，怎么能叫‘幻术’呢？”她拿着花感慨着。

“是吗？如果说，你的触觉，嗅觉，视觉，所感觉到的都是假的呢？”阿淮狡黠一笑，打了个响指，秦梅手中的花朵顿时变成了无数金色的粉末，在风中散去。

她仔细思考着阿淮所说的，“我明白了，幻术就是欺骗所有的感觉？”

“没错。所以要修炼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掌握。”

“不公平，凭什么妖就会法术，人就不会呀。”秦梅嘟起小嘴。

阿淮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笑着：“妖要修炼千百年才能化为人形，还要经历天劫。凡人之中有许多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生，只需要修炼数年，岂不是更不公平?”

“也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秦梅淡淡地说道。

阿淮却沉默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在一千年前，却是出自自己的口中，那个时候，她泪眼婆娑，质问自己是否对她动过真心，他只是冷笑着摇头。

她说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他轻蔑地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这一幕似乎是昨日发生一般，如今想起，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他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如此冷漠，只觉得那所谓的爱，确实能让人失去原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