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不似往日的葱翠，道观的轮廓隐约可见，还是那样方方正正。秦梅不曾想过，这里居然会是自己的归宿。

她握了握阿淮的手，看着他干净俊朗的面容，心中涌起了一丝不舍。阿淮微微俯下身子，修长柔软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安慰道：“梅儿，别怕，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秦梅点点头，虽然悬着的心还不能完全放下，但有了这句承诺，似乎就有了勇气。忘记一切，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不好接受吧？

两人走入道观，暮云合和道长正站在庭院中，见两人来了，道长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而暮云合却一脸冷漠，“小两口子再慢一点，天都黑了。”

阿淮坏笑着，一只手握拳锤了一下暮云合的肩膀，“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是有理了？”

暮云合一脸无奈，“这不是形势所迫嘛……”说完看了看不知所以的秦梅，只觉得她身上的怨气又重了几分。

道长捋了捋胡子，正色道：“诸位，我们进屋详谈。”

三人进了侧屋，还是那张桌案，秦梅看着屋中的摆设，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昨天还在跟青墨姐姐刚遇到这位老道长，聊着未知的种种，如今她还在，只不过身边的人不一样了。

青墨姐姐过得如何呢？她开始想，走的时候青墨姐姐说，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游览一番沿途的风景，从暮清镇到王城，如果走大路，还会有几座漂亮的城镇，等到两人再见面时，她一定会讲给她听。

不知到那时，还能否见到青墨姐姐，听她说起之后的经历呢？

道观中的弟子默默地送来茶水，之后退出门外将门关上。秦梅觉得这弟子有些眼熟，恐怕上次给她和青墨倒水的也是这位少年。

道长清了清嗓子，秦梅的思绪被拉回到四人之间，只见道长看向阿淮，声音低沉地问道：“想必你已经告诉秦梅姑娘，修仙的前提条件了吧？”

“是，梅儿已经知道了，若要修仙，便要忘记一切。”阿淮神情有些落寞，他看了一眼秦梅，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阿淮并不想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依然愿意成全她，虽然她从不曾想过世间的情爱究竟为何物，却对阿淮的包容和保护十分感动。也许师父对项如天，也是这番感情？

道长将两人难分难舍的模样看在眼里，一千年前他们也是如此恩爱的一对，只可惜，造化弄人，只愿今世两人的感情能够修成正果。

他从袖中摸索着，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瓶，上面刻着不知名的文字，瓶口旁雕刻出一条龙盘踞在上面的姿态，只见那条龙表情凶狠，双目有神，栩栩如生。

“秦梅姑娘，你若准备好了，我便用仙法把你的记忆抽取出来，存在这蟠龙瓶中，待你修成之日，再将其归还于你。”

道长说完，桌边的几人沉默着，他们都在等她做出这至关重要的决定。只有秦梅不知道，这一刻，妖族的生死，似乎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她在心中快速地回忆了一遍，师父，阿淮，青墨，她们在揽香阁生活的种种，还有项如天，最后，她想起了那晚看到的师父的尸体，倾国倾城的容颜，一瞬间化为枯骨，她的心仿佛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师父，你等我。她在心里默默说道，终于开了口：

“道长，我准备好了。”

道长点点头，“秦梅姑娘，若是觉得疼痛，叫出来便是。云合，你在一旁施法定住她的身体，不可让她挣脱。”

“好。”说完，暮云合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朝着秦梅的方向，开始念动咒语，顿时，一道白色的光将秦梅包裹起来，秦梅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阿淮神情凝重，所谓抽取记忆，其本质是将人的三魂七魄抽取一魄，这种疼痛是超越了肉体和精神，如今他竟要看自己心爱的女子受这般的痛苦。想到这，他将头别了过去，不敢再看。

道长将瓶子抛向空中，口中念念有词，之间这瓶子悬浮在空气里，盖子打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秦梅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剧烈的痛处传遍全身，眼泪一下子流出来，这痛处就像是身体被无数细长的针生生穿过，一遍又一遍，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她仍不住大声呐喊，挣扎，可是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痛，太痛了！为什么那么痛苦？她眼中的泪水变成了红色，视线开始模糊，周遭的一切消失，她拼命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色。

那痛苦还在增加，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撕开，把肉体撕成碎片，硬生生将她粉碎成渣。

“不要！不要！”她疯狂地喊着，可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哪怕能够晕过去也好，可如今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仿佛崩断，她无法失去知觉，只能面对这一切，承受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所有的感官都被封闭，什么都没了，大脑也无法思考，她终于可以沉沉睡去，得到解脱。

暮云合吐出了一口鲜血，白色的长袍染上了幽怨的红色。他差点就控制不住秦梅身体中的力量，就在剥离记忆的同时，秦梅的脸变得扭曲而可怕，她的眼睛完全漆黑，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从她身体之中迸发出无数黑烟，对于修炼之人而言，那怨气犹如剧毒，开始吞噬他的法术，进而想要吞噬他的身体。

若不是灵魂剥离及时完成，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修为尽失？或者就此命丧黄泉？

此时秦梅已经晕了过去，那些黑色的烟雾回到了宿主的身体。阿淮摸了摸秦梅的鼻尖，还好，一息尚存。

“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暮云合看着阿淮的样子，不由得苦笑，对这家伙来说，果然还是女人重要。

道长将蟠龙瓶收回袖中，额头布满了汗水，秦梅身体中的怨气过于强大，仅仅是出于自救所展现出的一部分，就足以让他筋疲力尽。他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费力地说道：

“云合，辛苦了，之后就交给我吧。”

暮云合往嘴里送了一口茶，茶水同鲜血一同被吞到肚子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两个修炼了几千年的上仙，如今竟连这十分之一的怨气都抵挡不住，往后若是哪天出了事，恐怕天族会亲自下来做个了断，后果不堪设想。”

“我当然知道，但命由天定，我们无法预知。若是她一生幸福美满，这怨气可能也就永远被封在体内，可谁都没有料到，项如天杀了燕婉歌，就如同在秦梅的心里挖出了一个口子，而这怨气就能让伤口溃烂，扩大，从而让仇恨充满人心。

眼下，只能以剥夺记忆和修仙的方法来压制她体内的怨气，否则必将招来邪魔妖孽，到时候怕是我们两人无法抵挡。”道长一脸担忧，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淮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不过是一个刚刚修成人形的树妖，对于她的处境，她什么都做不了。刚才她身上怨气迸发，若不是暮云合和道长耗损大量灵力控制，只怕他此刻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如今她忘记了一些，也许就能够活得无忧无虑一些，而自己能够做的，只是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

——

宫殿之中，项如天眯着眼睛，侧卧在美人榻上，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虽是寒冬，他却身着轻薄的纱制长衫，加上这俊美的脸庞，怕是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动。

他手中的白玉杯里灌满了酒，宫女站在一旁拿着酒壶，待他喝完之后，立刻满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虽然项如天以太子身份继承皇位是名正言顺，但如今王城上下都传言这位新晋的皇帝是妖所生，而且当年的贵妃不仅没有死，还当上了皇太后。

“你且将酒壶放着，退下吧。”项如天看着宫女害怕的样子，觉得有些厌烦。他想起婉歌当年知道自己是魔之后，也不曾怕过分毫。

“是。”宫女恭恭敬敬地放下酒壶，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

他将酒一饮而尽，只不过心中一动，那酒壶就凭空漂浮起来，将酒杯重新斟满。

“你怎么来了？”

刘月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前，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张美艳的脸如今只让自己觉得厌倦。

“如天，你可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衣冠不整，终日饮酒，成何体统？”

“体统？”

项如天放下酒杯，直起身子，“我只不过是被当成棋子任人摆布。亲生父亲陪了我多年，我却不知，父王一心想将王位传给我，却发现我不是他所生。这些年你假死之后下得一手好棋，终于大权在手，就不能放我一马？”

刘月夕叹了口气，“如天，我被皇帝留在宫中多年，百般屈辱，你不理解，我不怪你，但身为人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子孙后代罢了。”

“所以就要我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要我修炼成魔，夺得王位，最后落得个孤身一人的下场？”

“我还在你身旁，你怎么会孤身一人？”

“前朝有女帝的先例，你若真是在乎我的想法，就将这皇位拿了去，我不稀罕。”

刘月夕轻蔑地笑着说：“若是有法子，将你的心爱之人复活，这王位，你还稀不稀罕？”

项如天来了兴趣，“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