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宁珂送宋惟诺去高铁站，看着她的身影自扶梯而上，最终在高点前行消失不见，宁珂才发觉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角，又或者心脏还完整，只是自正中裂出一条缝来，呼呼地灌进冷风。

宁珂知道宋惟诺足够的勇敢、坚韧，能够独当一面，可当他一周都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和短信时，他竟对她的独立自强产生了些微怨念。

他一直都知道，没有他，她也可以过得精彩。

而他没有了她，生命里就少了爱与柔软。

*

宋惟诺一到燕市租住的公寓里，闻讯赶来的徐岚立刻拉她去吃饭，说牧云街新开了一家饭馆做的水煮肉片多么惊艳味蕾，世间难寻。

燕市比苘山市天气冷一些，徐岚等她换上毛呢大衣，立刻拉着她往外走。

其实宋惟诺和徐岚的脾气一开始就是对在“吃”上，从饭友发展出了坚实的友情，进而巩固了双方在工作上的伙伴关系。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译”刚开张。徐岚在大学做过两年的辅导员，通过宋惟诺的导师了解到有这么一位潜力股，便主动招揽。

宋惟诺刚结束上午的会，徐岚也是到场的一位嘉宾，两个人想找个地方清净的地方边吃边谈。

两人都不爱辛辣咸香的刺激食物，同时想到附近巷道深处的一家杭帮菜，供菜清淡。

“不要葱花、香菜、蒜，不要醋。”

服务员问配料有什么忌口，两人同时说出这句话，相视而笑，自此缘分展开。

女人间的好感建立，有时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

开车到牧云街，徐岚在一家中式风格的餐厅前停下车。

“你别看它开在闹市区，位于燕市有名的小吃街牧云街上，这里走得可不是流水，而是档次品质，要预约的。”

徐岚挽着宋惟诺的手臂，两人一同走进饭馆。

一楼仅在靠窗的位置设置了雅座，余下的区域造了一片水景，其间船只、木桥均按比例缩小做旧，遍植荷花。

室内也是一片莲荷的清淡香味，混合着水与泥的湿润感。

徐岚与宋惟诺前后脚上二楼，楼梯蜿蜒狭窄只容许一人通过，台阶与廊壁均由竹制，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沿着楼梯旋转走上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宋惟诺听出二楼有些喧嚷。

走在前面的徐岚脚下微顿，立刻加快步子跑上去：“律总您好，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

作为一家公司的老板，遇到重要客户自然要上前寒暄，但宋惟诺作为公司派出的译员，已经完成临时的合约任务，便也没有再去攀关系的道理。

她脚步如常，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沉默地径直路过众人。

在酒气和烟味中，宋惟诺在路过宋律生时，依旧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苦涩味道。

宋律生侧头扫了一眼淡然飘过的女人，把视线转回永远一张笑脸对人的徐岚：“徐总，幸会。”

两人讲的都是客套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宋律生的模样也是在陪重要的客人吃饭，徐岚便现行道别：“感谢律总支持‘在译’，若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联系。”

“公司确有相关的需求，我会叮嘱优先考虑‘在译’。徐总，客气。”

语毕，他点头示意，转身融入到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

徐岚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转身去找宋惟诺。

包间里，看着徐岚吸溜着口水，对着油红的水煮肉片大快朵颐，宋惟诺低头目不斜视，专心地吃着面前的几碟清淡菜品，红、青、白、黑，色彩搭配均衡养眼。

“感觉每次见你，你吃辣的功力都在提升。”

“跟着老公学吃辣，现在我可以出师了。”

徐岚笑了两声，抬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白水，清了清喉咙：“以前不吃辣不觉得什么，现在学会吃了，就觉得以前吃饭真是无味至极。阿诺，你错过了人间太多美味。”

“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

徐岚顺口接出下一句：“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你太清心寡欲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走上口译这条路的，一点野心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野心，我想让自己的口译做得像笔译那样完美。”

口译是以笔译为基础的，可又无法完全做到像笔译那样臻于完美。脱口而出的话只在一瞬，如泼出去的水，再无挽回修改的余地。笔译则不同，在限定的时间内可以无数次地修改，直至做到让自己最满意的地步。

“原来阿诺老师也爱做这不切实际的梦。”

笔译和口译终究是不同的，场合、语境、状态等多种因素影响着口译员，导致最终的呈现无法是极致的完美，总会有些小遗憾。

宋惟诺吃光了碗里的糯米饭，举着筷子消灭面前的山药炒木耳，点的几道菜中她最心怡这一道。

“也就和你说说，出去我哪敢这么说大话。”

徐岚搁下筷子，“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转了话题：“上次和你打电话，在旁边说话的男人是谁？你可别诓我在公众场合，我可是听得清楚，背景声一点都不嘈杂。”

“宁老的孙子。”

徐岚搬了椅子坐到宋惟诺旁边：“哟，和我说话还抠起字眼了，这么惜字如金。我可搜过了，宁老有两个孙子，你旁边的是哪个？”

“两位吗？我还真不知道。那天在我旁边的是宁珂，他开车接我回的苘山。”

徐岚拿出手机戳了几下，把屏幕举到她眼前，是宁珂的官方微博。

“看到这个粉丝量了吗，还有这个评论数，分分钟可以把你顶上热搜，根本不是你个人号疯狂涨粉这么简单。我老公说，那天的热搜肯定有人花钱替了。老实交代，你俩啥关系？”

徐岚的老公是IT技术员，深谙网络媒体运营的各种道道。徐岚的话让宋惟诺内心讶异，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无从追究真实性。

“还有，你看看你这张脸、这皮肤，一看就是有男人好好滋润过了。快说快说，你们到哪一步了？”

女人用起第六感来，往往异常准确。

“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

闻言，徐岚伸手扒下宋惟诺的领口，看到颈子和胸口斑斑点点的草莓印记，啧啧称叹。

宋惟诺被徐岚的动作惊到，刚夹起的山药在筷子里碎成两半掉回碟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多少女粉丝心目中的男神啊，掉落凡间竟是如此疯狂，扎心了。”

听到徐岚的感慨，宋惟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你回苘山到今天也不过三个月，算时间，从认识、相爱到上·床，你俩这动作也忒快了吧。这是奔着结婚去的？我可看着你单身这么多年，活得越来越潇洒自在，可别说是寂寞了找个男人陪。况且，他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时间对于宋惟诺而言是个敏感的词。

他们早已过而立，经历过人生前半载的漫长岁月，他俩能遇见彼此，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等待的时光。同时，他们缺的也是时间，认识彼此的时间，相处的时间，足够建立一段稳固长远关系所需要的时间。

宋惟诺咬着筷子尖，对徐岚说：“婚肯定是要结的，但至少等到明年吧，认识的时间太短了。”

徐岚刚要开口说话，宋惟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写着“宁珂”两个字，多少有点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

徐岚抬了抬手，替她着急：“接啊，快接啊。”

宋惟诺滑到通话键搁在耳边，徐岚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她的耳朵旁，偷听电话内容。

“到燕市了吗？我还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宋惟诺方想起，她向他承诺了到达燕市的第一时间会先给他打电话或发消息，自己竟然忘记了。

“抱歉忘记给你打电话了，十一点就到公寓了，现在正和老板徐岚吃午饭。你吃了吗？”

他没有说话，听筒里一片安静，一阵窸窣声后挂断了。

“挂了，怎么回事？”

听到“嘟嘟”的忙声，徐岚伸手抽走宋惟诺耳边的手机，亮起的屏幕已返回锁屏，电话确实已经挂断。

“我刚才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声响吧，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给挂了？你男人是开了天眼，知道旁边有人偷听，所以趁早挂断，免得泄露什么奸情，是吧？”

“奸什么情？”

宋惟诺哭笑不得，从徐岚手里抢回自己的手机，面部解锁屏幕亮起的一瞬，“叮”进来一条短信：已吃。你专心工作。

“我的天，他不会真在这里吧。我拿了那么久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到你手里就发来短信了。细思极恐。”

徐岚说着，四下里看看，包间由双层特制玻璃圈成五边形，从外看是由一扇扇玻璃雕花屏风组成，从里向外看则一览无余，让食客低头享用美味，抬头可以看到室内的造景。

真的没有人，连服务生都没有。

“他哪有那么神？他工作忙，打来电话应该只是为了确认我平安到达。你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