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过来年三十，难得的假期开始了。

思达商业没有放假，从思达物流到为民食府再到商贸城，都比平常更加忙碌。

其实经过前段时间的努力，商贸城开盘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到位，曲军本来提议年三十让大家休息一天，陪家人一起过个节，可是孙迎春他们一帮人坚决反对。

明天就要开盘，哪有放假休息的道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必须加班再准备演练一天！

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必须保护，曲军只好点头同意。

他自己却结结实实睡了个懒觉，直到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

简单洗漱一下，蹬着拖鞋下楼，从背阴处的花坛里挖出两根大葱，一颗大白菜——北方每年冬天都要存储冬菜，埋在土里更容易保存，家属院背阴处残雪不化的地方，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冰箱。

“小军准备包饺子啊。”

潘婶正好路过，气喘吁吁推着一架子车的蜂窝煤。

“婶子你怎么自己去买煤，潘三儿他们呢？”

曲军赶紧上前帮忙，找一块三合板把蜂窝煤摞上去，一趟趟的搬上楼。

“一大早就出摊去了，集贸市场过年的生意最好，小三儿这几天忙得不着家，幸好今天煤场还开门……谢谢你啊小军，要不是有你，搬这么多煤能把我的腰累折了……哎，你怎么不去集贸市场呀？我听小三儿说，你不是在集贸市场开了一个食堂吗？过年那些卖布的个体户也要吃饭，你可千万别关门……”

潘婶逮着曲军开始唠家常，热络中带着几分炫耀。

潘丕修在集贸市场练摊一个月，腰包眼看着鼓了起来，比上班拿死工资强多了，潘婶早就憋不住的想找人嘚瑟嘚瑟，正好碰到也在集贸市场干个体的曲军，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

“婶子你放心，我有合伙人的，不用天天在那盯着。”

曲军嘴角抽抽了两下，抱起白菜和大葱，落荒而走。

再不走就要笑场了，“小三儿”这个昵称简直让人吐槽不能。

曲军自己每天被曲峰一口一个“老二”叫着，不能五十步笑百步。

回到家里，直奔厨房，曲军打算让父母休息一天，自己来张罗年夜饭，露一手上辈子兼职家庭妇男的厨艺。

83年没有春晚，曲军家里也没有电视，过年的主题就是吃吃喝喝，所以对年夜饭非常重视，曲军刚一上手，就被曲怀义吆五喝六的赶到一旁，生怕糟蹋了瓦窑沟大队送来的好菜好肉。

瓦窑沟大队的年货已经送来了，送回去人家又死活不要，那么该吃就吃，总不能放坏了白白浪费，这和教育曲军并不矛盾。

曲军只好放弃食神的梦想，安心配菜择菜的打下手。

曲峰是家里的长子，另有重要任务，和曲晓红一起出门，把二舅陈林福一家请来一起吃年夜饭。

炸虾片，炸麻叶，炸丸子，炸酥肉，炸鸡块……也许是前些年太缺油水，曲怀义今年可着劲的做炸货，后世里号称最不健康的油炸食品足足装了好几锅，整整忙活了一上午。

中午简单对付一顿，下午除了包饺子，还要多整几个费工夫的硬菜，曲军正在刮鱼鳞，楼下突然传来传达室大爷的喊声，叫他去传达室接电话。

“你娃一天这电话多滴，简直比地球球长还忙。”

传达室大爷操着口音很重的本地方言，笑眯眯的打趣曲军，这娃又乖又有礼貌，听说还会翻译外国小说，一个月挣好几百块钱的稿费，这么优秀的小伙子谁不喜欢？

老大爷唠叨起来比大妈更可怕，曲军没敢接茬，很熟练的憨厚一笑，闪身进了传达室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孙迎春激动的声音。

“大军，庞师傅他们把昌河面包车开回来了，车子特别漂亮！特别神气！你快来看看……”

终于回来了！

这年头没有高速公路，庞海他们去JX省提车，去的时候坐火车，回来自己开车，来回大概需要一个礼拜，算日子前两天就该到家，却一直迟迟没有见人。

曲军本来有点担心，万一刚买的新车变成碰碰车，或者路上遇到点其他事情，都会变得非常麻烦，现在人车平安到家，必须立刻去看看。

“妈我出去一趟。”匆匆回家打个招呼，曲军转身就溜。

“干嘛去？你二舅马上就到了。”陈翠娥在后面大吆喝的追着问。

“高中同学找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曲军含糊其辞应了一句，下楼蹬上自行车，杀奔集贸市场。

这也是一种本事，保证句句都是真话，却和事实真相远隔十万八千里，陈翠娥以为曲军去找高中同学玩了，打死也想不到，宝贝儿子不声不响买了一辆几万块钱的汽车。

汽车就停在思达物流的院子里。

车子刚刚洗过，白色的车漆亮闪闪的夺人眼球。

方脑袋，方鼻子，方屁股……除了轮子是圆的，整个车身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方体，线条远不如后来的新款昌河流畅，满院子的思达员工却像看瑜伽裤美女一样热切的盯着她，有人心怀不轨偷偷蹩到跟前，刚刚伸手想摸一把，却被孙迎春一巴掌打开。

“庞师傅，辛苦您了，路上还顺利吗？”

曲军不看车，先问人。

“还可以，一开始正好赶上春运，在107国道上堵了一天，后面路都挺顺的，总算在年前赶了回来。”

庞海指着身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笑着说道：“小郑表现的不错，车开得很稳，一路上和我换班开，昨天晚上还帮我开了一会儿夜车。”

这个黑瘦的小伙子名叫郑钧杰，也是思达物流的新司机，前些日子和曲军一起拿到驾照，让他跟着庞海去提车，就是有意锻炼新人，准备让他来开这辆车。

金云亮也是第一批拿到驾照的，但是不能把这辆车给他，必须专门配一个司机，郑钧杰是退伍兵出身，在部队的大熔炉里百炼成钢，更让人放心。

“这个车很高级的，很多配件都是进口件，开着特别溜，接车的时候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质量问题，曲经理，你来开两圈试试？”庞海把钥匙递给曲军。

“不用了。”

曲军接过钥匙，转手交到郑钧杰手中：“从今天开始，这辆车专人专管，由郑钧杰担任司机，其他任何人不能随便乱动，我们几个经理也不例外。”

齐刷刷的目光一起射向郑钧杰，郑钧杰下意识的挺胸抬头，站的笔直。

……

曲军回到家，二舅陈林福一家已经来了。

曲怀义和陈翠娥卷起铺盖卷，把床板搬到房子中间架稳当，充当临时性的大餐桌，爷爷奶奶坐在上首，再加上曲军一家和陈林福一家，十来个人团团落座，男士倒上白酒，女士倒上小香槟，一起举杯共贺新年。

生活总要向前看，二舅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工厂的工人也不讲农村的老礼，陈林福并没有拒绝喝酒，反而在曲怀义的劝说下多喝了几杯，时不时的脸上也能见到笑容。

一整天的鞭炮声就没停过，天黑后更是连成一片，棉纺厂这两年效益正好，过年放炮都比别的单位阔气，如果换成微电机厂这种度日艰难的军工口企业，很多人连一百响的小鞭都舍不得买。

吃着聊着，聊着吃着，到了晚上十二点，曲军挑起晾衣杆，从阳台上伸出去一挂五百响的电光炮，噼里啪啦炸出一串喜庆的火花。

曲峰捡起几个零星掉下来的电光炮，拿烟点着后也不扔，用指甲掐着尾巴直接放，把二舅家的表姐吓得嗷嗷叫。

那可是电光炮，一般人肯定受不了，但是曲峰天天扛麻包，两只手早就练成了铁砂掌，笑嘻嘻的根本不在乎。

“这孩子，简直二百五。”

曲怀义骂了一句，转身进屋，端起酒杯和陈林福碰了一个。

曲峰已经是成年人，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让他自己拿主意。

就算炸伤了手，抹点牙膏就行了，如果更严重，厂里的卫生所也有值班医生。

曲军也一样，随他折腾去吧，大不了回来接班进厂。

……

万家欢庆的除夕夜，大彪却脸色铁青。

“你看清了？真有一辆新面包车？挂哪里的车牌？”

“就在思达院子里停着，来回路过都能看见，崭新的新车还没挂牌。”

看到手下小弟如此笃定，大彪的脸色更加难看。

没想到，思达物流竟然真的买到一辆昌河面包车，人力三轮怎么可能和汽车竞争，凑了几千块钱刚刚拉起的物流公司，这回算是掉沟里了。

好想把那辆汽车砸了！

但只是想一想，不能意气用事。

这年头车比人金贵，一辆面包车好几万块钱，砸了就是大案要案，性价比远不如拿刀砍人，像大彪这样的高手，可以把人砍得满身鲜血却只是皮肉小伤，进号子蹲两天就能放出来。

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他用力碾灭烟头。

“这样吧，明天不是他们的商贸城开业吗？咱们也随个礼，然后把王铁柱和那个曲军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谈判。”

思达商业又是开商贸城又是买汽车的，看样子也有一定的背景，没有摸清他们的虚实，轻举妄动并不明智，正常竞争又竞争不过他们，那就谈判划地盘。

“红旗路上一条龙”威名赫赫，最少分一半集贸市场的业务量，才符合他的江湖地位。

分得再少，就会丢面子。

黑涩会手可断，血可流，唯独不能丢面子，否则以后再没人怕他，再没人服他，再也不用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