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上，天色晴朗，空气中弥散着鞭炮的火药香味。

李海燕骑着自行车，提前十分钟来到十七中大门口，却发现其他同学比她更积极，一个不差全都到了。

“你今天还要看书啊？背这么大书包。”马铭大惊小怪的问道。

“我没带书，这里面是我家炸的虾片，还有一瓶黄桃罐头，今天中午给大家添个菜。”炸虾片又大又泡，把李海燕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

“我也带的罐头。”

“我带的小酥肉。”

“我带的炸带鱼，哎呀妈，怎么少了这么多？肯定被我弟偷吃了……”

女生们叽叽喳喳，包括家庭条件困难的左童童，人人都带着一些吃食，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搜吧搜吧，总能找出点好吃的让孩子带上。

男生多半也带着烟酒饮料和罐头，马铭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从怀里摸出一张崭新的一块钱纸币，递给方波。

“不是说好打土豪的吗？我什么都没带，这是我的压岁钱，待会儿给大家买桔子水。”

“不用了，老曲说今天他们请客，吃的喝的都准备好了，昨天我给他钱，他都不要。”

“那多不好意思，干个体也不容易……”

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出发，很快来到红旗路集贸市场，刚到市场外围，人挤人的自行车就进不去了，找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存车，顺便打听为民食府怎么走，老太太随手指了个方向。

“往内边跟着人走，跟着人走就行了，这会儿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哪儿人多往哪儿走，闻着味就找到了。”

太不靠谱了。

侯志坚自诩是个严谨的理科生，对红袖箍老太太充满玄学色彩的指路方法实在接受不能，可是其他同学已经往前走了，他也连忙追了上去，跟着人流拐了个弯，很快就闻到一股诱人的早餐香味。

不是同学们想象中的小饭馆，而是一家正儿八经的大餐厅！

四开间的大堂里，摆着一排排像食堂一样的长条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几个外卖窗口也在排大队，感觉整个集贸市场都在这里吃早餐，红袖箍老太太竟然没有忽悠大家，哪儿人多往哪儿走就对了！

找一个服务员自报家门，女服务员立刻把同学们领进旁边的包间，端茶倒水热情招待，等了不到十分钟，金云亮推开房门，满面笑容走了进来。

“哈哈，老同学都来了，欢迎！欢迎！今天中午就安排在这个包间，条件一般，老同学们多多包涵……你说这个饭店啊，怎么样？这个饭店还不错吧，营业额没什么可保密的，每天不低于四位数……不不不，我可不是老板，老军和铁柱也不是，老板到底是谁我其实也说不清，反正孙迎春是法人代表……”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问题不断，金云亮从容应对，游刃有余，无意中流露的成熟和自信，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

听说为民食府一天的流水在1000元以上，李海燕下意识的把书包往身后挪了挪。

省了，这包好吃的必须省下来，打土豪分田地，今天中午狠狠吃他们一顿！

其他同学还在好奇的问东问西，尤其成绩不是太好的学渣，对各种细节问得非常仔细，万一今年高考再次落榜，这也是一条退路。

有人又问起商贸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带着一股来自后世的浮夸气息，让这个年代朴实的高中生产生了误解。

“商贸城啊，商贸城不是城，其实就是一座商场，和百货大楼差不多，走吧，商贸城今天正好开盘，带你们去参观一下。”

金云亮带着同学们出了为民食府的后门，很潇洒的抬手打个响指，一辆白色的昌河面包车开了过来，停在大家面前。

“上车吧，一趟拉不下，女生先上，男生等着再跑下一趟。”

“金云亮，你现在都开上汽车了？！”

同学们简直不敢置信，好几个男生激动得大喊大叫，女生们却有些露怯，金云亮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们却犹豫着不敢上车。

左童童站在车门前，看着一排排的座椅感觉眼晕（其实只有三排），不知道该往哪儿坐，也不知道哪里能碰不能碰，万一碰坏了，自己可赔不起。

汽车在这个年代太高端，代表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除了公共汽车和大卡车，回炉班最少有一半同学没有坐过其他汽车。

事实上，坐大卡车的机会也非常难得，左童童长这么大只坐过三次大卡车，两次学校组织春游，另一次去烈士陵园扫墓，老师从学生家长所在的厂矿单位借一辆敞篷大卡车，全班同学像下乡扫荡的鬼子兵一样挤在车厢里，留下一路欢声笑语的记忆。

“上车吧，随便坐。”

司机郑钧杰拍拍副驾驶的椅背，示意左童童大胆上车，折腾了好半天，十来个女生都挤进面包车，好在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比较瘦，裹着军大衣也勉强塞了进去。

女生们坐车走了，男生仍然围着金云亮喋喋不休，虽然刚才已经说了，为民食府一个月的流水就有几万块钱，却没有亲眼看到一辆汽车令人震撼。

“老金你们都买汽车了，这是赚了多少钱啊？”侯志坚问出大彪曾经问过的问题。

“没多少钱，车是贷款买的。”金云亮对装AC没兴趣，此刻仍然很得意——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你见到商贸城的气派，还不傻了。

侯志坚见到商贸城的时候，果然傻了。

同学们全都傻了，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不说话，瞪着眼睛来回看，仰着脖子上下看，过了好半天，才恢复思维能力和语言能力。

“太气派了，大丈夫当如是也……”

已经迈进学霸行列的侯志坚，考大学的志向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

商贸城玻璃大门的两旁，亭亭玉立的崔琪和徐卿充当迎宾，身穿职业套装，肩披红色绶带，甜美的笑容照亮全场，曾经立下宏愿要去外国澡堂看洋妞的马铭，目不斜视的从她们身旁走过，就像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

进了大门是接待处，接待处后面是展示区，一间间大小不等的商铺已经装修完毕，说白了就是后世的样板房，有很多商户正在排队参观，一个个或者神情郑重，或者跃跃欲试，嗡嗡嗡互相议论着什么。

五米多的层高没有吊顶，每间商铺里面搭板隔出上下两层，形成一个迷你复式房，下层是商铺，上层是仓库，上下楼的铁梯子可以收起来，不会浪费空间，参观的商户对这种设计连连称赞，楼上的仓库不要太实用。

顺着展示区往里走到头，就到了销售中心，但是为了回避政策上的风险，没有明目张胆挂出牌子，理论上这些商铺都没有产权，商贸城整栋楼的产权则属于微电机厂，曲军每卖一间商铺，收取的只是租金、押金和转让费。

同学们在这里终于见到曲军，他正在接待一个商户，从头到尾掌握着谈判节奏，很顺利的当场签下合同，那个商户随即拿出一叠厚厚的大团结，交钱的时候高兴得好像占了大便宜。

同学们已经麻木了。

“奇怪，我明明是个穷光蛋，看到这么多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马铭伸手入怀摸索两下，放心的点了点头，没问题，除了那一块钱的压岁钱，兜里很干净。

“你们来啦，热烈欢迎啊，我现在有点忙，那边有茶水点心，你们自便。”曲军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转身又去接待（忽悠）另一个商户。

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商贸城的这些商铺非常受欢迎，开盘后销售量节节猛增，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很有希望冲击日光盘，只是思达商业的员工都是新手，遇到搞不定的难缠客户，就得由他充当救火队员。

只要能把商铺顺利卖出去，救火没问题。

开发商是一劳永逸的生意，现在忙一点累一点，以后就能当个躺着赚钱的包租公。

思达商业像吹气球一样膨胀到这个体量，也该稳一稳了，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搞出扯蛋的事情。

……

另一边的王千钧，却和大彪谈崩了。

听说大彪想谈判，曲军一开始还有点动心，集贸市场这么大的业务量，分给大彪一点好像也没关系，反正这家伙是快死的人。

但是其他人都坚决反对，曲军随即意识到，这件事是自己想偏了。

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狼是不能和狗谈判的，谈判了就是认同吃屎。

集贸市场有国家管着，有法律管着，有各种政策法规和有关部门管着！

这是原则问题，不容触碰，如果去和大彪谈判，不管谈的结果如何，都是为思达商业埋下一条祸根。

想通这个道理，曲军授意王千钧，拒绝大彪的谈判邀请。

没什么好谈的，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大彪当场暴走，拍桌子，放狠话，差点把王千钧揍一顿。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你们都看到了，是这帮傻X先把事情做绝了，别怪我手黑！”

既然别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翻脸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