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下人潮似海，军帐如船，好像在环绕着一座孤岛，不过才月余时间，这等恢弘景象再次重现，只是，上次尔为海我为礁，此番却是我为海尔作岛。

对峙次夜，城内有军出城反攻，不过万骑，没有援军，孤军亦敢深入。

南军后方有多处一般无二的大帐几乎同时增添了许多人手，而南军之中，有数只队伍不向前反奔后，以高品武者为矛，直刺几处大帐。

原来万骑送死，不过投石问路，只为助力斩首行动，可成与不成，他们的结果都已被提前锁定。

然而，几处大帐中皆为空，没有找到那对母子，半个时辰后，人海归于平静，将血色涟漪尽皆抚平。

三日、五日过去，始终没有预料中的攻城，城下大军也不增反减，只剩下约三十万大军保持围三阙一的局面，其余南军开始扫荡平定全部北方。

呼延英战死，接替呼延英驻守晋阳城的呼延瀚率军北逃，留下一座空城被南军接管，而呼延义被呼延将勒令继续驻守北境边关幽云城，南军猜测这是呼延将给自己预留逃去梁国的退路。

不知出于何故，南军并未第一时间攻打幽云城！

高昌城内没有出现任何骚乱，有百姓想走便开城放行，城里储备了足够的粮食，足以坚持一年之久，除了呼延将，没人知道这储粮的先手是否因预料到今日之局面。

城北偏僻处有家小小私塾，名为一斗书屋，学生不多，寥寥之数，全为临近百姓家的幼童，这还是不收学费只要些粮食的结果，否则，怕是一人都难收。

“怎么办？看这情况，围城的局面根本不可能短时间结束，若一日不结束，学生一日不来，咱们的粮食可撑不得几日了。”台阶上一男子面容苦涩道。

“你问我？你是大老爷们！”另一屋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位面容英气的女子，只是抬头望天空，冷冷道。

“你还是武道六品高手呢！”男子忿忿道。

“呵，那还不是说明你废物！”

“秦文君！你……，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走了？”男子看着对方望了过来，提高的嗓音霎时弱了下去，连嘴边的话都换了内容。

“走？你不想亲眼看看大战吗？错过了新曲，现在还要错过近在眼前的高昌吗？”秦文君反问道。

“有什么可看的，过残忍的瘾？”

“荀况，你们周国的读书人如果脑子都跟你一样的话，还挺可悲的，觉得残忍你怎么不去阻止，不阻亦不看，那干吗？事后谴责还是当作无事发生般不发一言？”

“那见证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为了学习？”荀况不快道。

“你还真说对了，就是学习。战争难道不会再发生了？若没有见识过战争，如何能临战不乱！”

“你倒是很确定战争再发生！”

“当然！世间必然的事情不多，战争恰巧就是其中一件！古人云，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邪恶也罢、正义也罢，战争都将难以避免！”

“就算你说得有理，可现在首要之事，是如何解决吃饭问题？”荀况也没想到会在晋国滞留这么久，更无语的是，秦文君压根就没带钱，还偏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饱腹之事还不简单，去当劳役，吃得饱饭还能观战！”

“不怕被当炮灰？”

“也不知你这脑子怎么进的四品？这是守城战，又不出城，城头将士还能拿劳役当石头砸下去不成？”秦文君鄙夷道。

二人留在高昌已大半年之久，主要原因是二人皆有一个困惑想在这里探究，明明许多城池的百姓视呼延将如豺狼虎豹，甚至其名让小儿不敢夜啼，可在高昌城，却完全变了模样，百姓俱是爱戴有加，这是何故？

半年的时间，让二人对高昌城有了深入了解，高昌原本不过是一座中等城池，自从八年前呼延将坐上大司马之位后，针对高昌城进行了系列措施，轻徭薄赋、隆刑峻法、选用廉吏、杜绝奢靡、消除贫困、扩建城池，用八年的时间不仅将这里建造成了堪比新曲的大城，也使得人口翻了近三倍，然而城大了、人多了，道路却更加宽阔整洁，街头巷尾不见乞丐流民，真的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风气。

秦文君、荀况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呼延将残暴不仁？可高昌之貌堪称诸国治理之表率！呼延将清正廉明？可高昌城外的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如此矛盾的正反面硬是汇集在一人身上，让人忍不住好奇。

……

大将军府，不过是阔气的翻版军营罢了，府内不见花草，少有廊亭，没有下人，单调统一的灰色透着乏味肃穆、冰冷无情，像是块雪山上顽固的寒冰，生死不融。

呼延晟穿过数层兵士守卫，急匆匆向书房走去，他很清楚，大哥平生之好唯有两件，一是带兵，二是读书，想要在府上找大哥，去书房准没错。

“进来！”未待敲门，有浑厚声音已经传出。

呼延将一身灰袍、简单束发，看着面有焦急之色的呼延晟道：“小晟，怎么了？”

“大哥，呼延佑这个小王八蛋传信来了，说要已经加入了天命楼，不回来了！”呼延晟气呼呼道。

“哈哈，他是小王八蛋，我不就是老王八了？”呼延将爽朗笑道。

“大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宝贝儿子加入天命楼了，不回来了！”

“我能选择跟天命楼合作，他自然也能有自己的选择，孩子大了，路该怎么走，自己选的自己负责，本该就是如此嘛，有什么好着急的？如今之局，不回来也好呢！”呼延将再次举起手中书，平静道。

“可是，大哥你不是一直说天命楼很危险吗？是一群疯子带着一群野心家！”

“此一时彼一时，至少相比我们的处境，似乎我们更危险！莫操心了，随他！”

“可是，大哥，你可是因为他才……”呼延晟不甘心道。

“失败的事还提做甚，败了就当没发生过就是了！”呼延将再次放下手中书，摆手道。

“大哥，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是逃是战？要不，你带小瀚和小义走吧，你想办什么事交给我，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滚蛋！交给你俩鞋底子要不要，哎，不是让你走了吗？”呼延将眼睛猛地一瞪，有些生气道。

“啊？大哥，你渴了？我给你拿水去！”呼延晟说着向门口挪去。

“站那！我的话都不听了？”

呼延晟见大哥真的生气了，忙赔笑道：“不是，大哥，你的话我一辈子都听，可这件事不一样。”

呼延晟顿了顿，眼角有些湿润，用力眨眨眼睛后继续道：“咱爹娘走的早，是你把我跟二哥带大的，那时候你无数次说，你在，家就在，兄弟三个永远不会分开。二哥已经走了，你在这，我走去哪儿？你让我四十好几的人了，把家给丢了？那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呢，二哥还不得在梦里面掐死我啊！反正你不走，我不走，要么你现在就打死我，那我也有脸面见二哥。”

呼延将半晌后才长长叹气道：“决定了？”

“用个屁的决定，老子…，我四十年前就决定了！”呼延晟一缩脖子，急忙改口道。

“没出息的玩意儿！随你，既然不走，有个事交给你去办，问问哪些兵想走，想走的都开门放行，谁拦谁第一个滚出城去，都想走，那就都放了！”

“啥？哎、哎！好！”呼延晟大眼猛睁，见呼延将瞪来，连连点头应下。

呼延晟低眉垂首向府外走去，心中叹息不止，既有不甘，又觉不值，不由低声呢喃：“大嫂啊大嫂，您怎么就走这么早，如果您还在，大哥可能就不会这么选，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家子其乐融融多好，没有图谋，也没有牺牲，更不用拿命去偿还！”

呼延晟也猜不到大哥怎么想的，又或者大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打算，每一次都这样，总是逼着大哥选，总是为了还债欠下更多的债，直到把命填进去！

因为义字当先，因为情字牵绊，世间的无情人多是因不懂得、也不愿将情感拆分开来，执拗地把所有情感集中填满一两处，填得自己沉沦其中，填得外界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