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困于内战之时，梁国朝堂也没有闲着，梁燕之战已成僵持态势，短时间不会结束，而越来越多的梁国官员将目光投向了晋国，那里正发生的战争让人看到了开疆拓土的希望，似乎是手到擒来的不世之功，让流传千古不再只是奢望。

不管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总之梁国朝堂出现一片请战声，尤其以二公子梁翊为最，平日素有文名，此时毅然血勇，偌多官员中沉默者寥寥，而反对者只有大司徒上官弘毅一人。

呼延将逃回高昌城当日，梁国二十万大军整备完毕，这是支揉杂了梁国朝堂各方势力的军队，塞满了大大小小官员的子弟，可主将人选难定，最后商讨多日后，由从未领兵的二公子梁翊统兵。包括梁翊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主将之位不过挂名，只在平衡，战阵之事自有人做。

而大梁出兵的消息偏偏呼延将最先得知，因为有信提前而至，属意联手攻打南军，协助呼延将夺取晋国江山，大梁只取晋地四分之一！

梁军将领没人觉得呼延将会拒绝如此条件，不仅可以活命还可坐拥江山万里，而呼延将好像也确实如所料，回信三字：“尽管来！”

高昌城下某军帐中，柳月荷拿着梁国出兵的消息久久无言，面目中看不到丝毫慌乱或愤怒的情绪。

两国朝堂都很清楚晋梁必有一战，晋国版图有部分越过了灵兰山，对梁国进可攻退可守，这是梁国一直想要改变的局势，而数次武道大会，晋国位于灵兰山以东的版图被梁国逐步蚕食，如今只剩下不过寥寥两座城，下一次武道大会若再胜，梁国不但将晋国赶回灵兰山以西，甚至会跨过灵兰山。

幽云城是紧邻的第三座城，更是晋国的底线与屏障，此城在，国门在，晋国断不会让出，此战早晚而已。

“太后，梁国此举定是与呼延贼勾结，狼狈为奸，欲彻底倾覆晋国，梁边境本就屯军十五万，目前又有二十万大军西进，而幽云城还在呼延贼掌控中，呼延贼必会开城纳敌、引狼入室，待那时之局面将于我们万分不利！为今之计，只有赶在梁军之前拿下幽云城，阻敌于外。”有将领躬身施礼道。

“太后，下令吧！高昌固若金汤，哪怕即刻强攻，亦非数日能克，当以攘外为重！”

“……”

一片附和声后，柳若男平静道：“收拢军队，于幽云城外高壁深堑。幽云城建于灵兰山山谷之内，仅一面可攻，且受地形限制颇多，非十倍于敌不可攻，梁军不过十数日便可抵达，甚至十五万屯兵随时可至，此等情形，如何攻得下？本宫以为不如坐待敌军出城，在城外歼敌！”

……

高昌城大将军府内，一众将领齐齐而至，面色喜忧参半。

“梁军真是大将军找来的吗？”

“还用大将军找？大梁闻着味自己就来了，我看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虽然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可这事咋觉得有点憋屈呢？”

“有什么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三将军，你有啥内幕跟我们说说呗？”

“屁的内幕，你们看我脸色像知道内幕的样子吗？”呼延晟没好气道。

“大将军到！”一声高喝让嘈杂顿时烟消云散。

“来得很全嘛，是不想走还是没来得及走呢？”呼延将依旧一身灰袍，淡淡笑道。

众人一看，心中也都放松大半，只要大将军不披甲还是很随和的，这也说明今天只是交流而没有命令。

“大将军，您这就羞臊我们了，那些走的可没一个是您的嫡系，代表不了我们！我们可都誓死追随大将军！”有人高声道。

“你这马屁可是拍得毫无死角，比你带兵打仗强多了！”呼延将大笑道。

“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事要和大家讲，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兄弟，诸位对我也已是情至意尽，此事听完之后怎么选与情义无关，但凭本心。”

呼延将说完后没有给在场众人开口的机会，而是留出一天时间考虑去留，不愿之人悄悄离去即可，十二个时辰的思忖应该可以做出不囿于他人强迫和一时冲动的选择。

呼延将很想走出府外再看看这座高昌城，可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府外没有了熟悉，一切美好皆来自回忆。

“求求你们，救救我爹娘，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好心人的大恩大德！”十岁的呼延将带着八岁的呼延英，五岁的呼延晟不停得磕着头，污黑的额头很快被刻印出一朵血红。

呼延将敲遍了城中所有医馆，没有一家愿意免费救治，磕了无数的头，没有一人愿意伸出援手，呼喊嚎哭无数声，没有一耳倾听，官不闻、民不管，人性之寒让十岁的呼延将体会到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爹娘先后离世，三个少年忍痛将爹娘埋葬，从此成了孤儿，也成了流民乞丐，可乞丐也不好当，各自划分了地盘，事实却是偌大的城池里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容不下三个少年。

呼延将带着两个弟弟开始了迁徙流浪，没有人施舍就翻垃圾，翻不着就偷，被发现了就跑，被抓住了没被打死就继续，日子像是悬在了钢丝绳上，危险成为平常，任何他人眼中风吹草动的变故都能给三个少年造成惊涛骇浪。

多少次饿得直不起腰连观音土都是奢望，多少次病得鬼门关前走了一场又一场，多少次冷得三人环抱一起依旧抖若筛糠，多少次生死徘徊只道寻常！

三年、五年，时间如同一根不知停歇的长鞭打得三个少年遍体鳞伤，抵御了一场场天寒，终被人性凋零着心中丝丝缕缕的暖，三个少年只因彼此才活下来，也只因彼此苦苦挣扎活下去，麻木地等待着钢丝绳摇摇晃晃、随时绷断的结局。

直到来到了高昌城，直到碰到了她。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照旧刺骨的虐寒，三个少年熟练地躲进一户人家的柴跺中御寒。

“醒醒，醒醒！”呼唤声将三人惊醒，看见面前站立着一个微胖的年轻女子，三人目露慌张，起身欲逃，可身体已然冻僵，狼狈爬着离开。

“哎，你们这样会死的，先跟我进来！快点！”女子不由分说抱起呼延晟向屋里走去，呼延将二人只得跟上。

“先喝点热水，暖和点后再吃些粥！”女子麻利将碗端至三人面前，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像是三人忐忑不安的心跳。

女子又问了些问题，呼延将小心回答着，而后女子便出了屋子。

呼延将三兄弟被留了下来，女子的爹是个铁匠，不仅出了名的手艺好，人也憨厚心善，三个学徒不知疲累，让原本勉强的铁匠逐渐接受并认可，日子普普通通，可却是三个少年感激涕零的奢盼。

铁匠家的三个学徒热心、老实、肯干，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街坊邻居对三个少年不吝笑脸……

高昌城带给呼延将的少许暖，不仅让他和两个弟弟活了下来，也让他的性情走上另一个极端，对他好的必加倍报之，其他人？生死不起波澜。

一年后，呼延将选择了参军、努力自学认字读书，在军中够拼命也够没有尊严，出人头地成了一种高于性命的执念。

五年后，呼延将以军司马身份迎娶了铁匠之女，也把自己的两个弟弟带入军中，三兄弟在军中风声水起，踏着血腥步步拾阶而上，竟躲避开一次次死亡。

美中不足的便是婚后一直无子嗣，可呼延将不以为意，待妻愈好，铁匠之女强行给呼延将纳了妾，可呼延将却没有去见过妾面，只是收养了两名孤儿，没过几年，铁匠之女的肚子终于大了起来，终得偿所愿诞下一子。

可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五年后撒手人寰，死去那日，女子微笑而去，一句遗言未留，却让呼延将更为自责。

丧事毕，呼延将见了那妾一面，将其一刀捅死。

往后之日，更是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老三，想要什么给什么，想要权势？想当王？那便当！

一夜无眠，呼延将神思回转，面色罕见温柔，仰头轻诉：“佑芊，儿子有了其他选择，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往后的路靠他自己走了。我也很快来找你了，等我！”

话毕，神色骤然冷峻，朗声道：“取甲来！擂鼓聚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