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暗得没有灯光。赵嫣坐在副驾驶上，隔着黑黑的车玻璃看着不远处的杨晓旭和刘昊。外面已经是晚上了，很黑，刘昊抱着刘念站在门里，客厅明黄色的光倾洒到台阶上。

杨晓旭在跟他们告别，整个人一点点从光明中抽离，小跑进了雨夜。

赵嫣把脑袋靠在玻璃上，目光又聚焦到了车外的雨痕。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还有远处沉闷的雷声，玻璃上的雨有些一滴滴凝在上面，有些滑成一股股小水流。

杨晓旭进了车，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后座上。从进车到启动，一直到行驶，赵嫣一直没有侧过头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杨晓旭也索性沉默，只是有时候偷偷微侧过脸来看她。似乎她是累了。

身上潮湿着，因为在小跑时有些雨水还是沾到了衣服上，手臂上，但赵嫣抱着臂，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在滴水，隐隐约约觉得脚下，已经有了一小滩水流。她低头往下看，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杨晓旭一边开着车，一边抽空转过头来问。

赵嫣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发往地上瞧，她的呼吸有些重。

“我想我是真的病了。”赵嫣边说，边倾尽全力似的往后躺，松松垮垮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很疲惫。

“我们去医院。”说着，杨晓旭要调转车头。

“我想回家。”赵嫣还是闭着眼，她感觉呼吸都有着长时间被海水浸泡的味道，有些窒息，又有些酸涩。声音累累的，懒懒的，疲倦感又涌了上来。

杨晓旭按照原路线继续行驶，两人沉默了半分钟，他开了口：“我明天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我联系了心理专家，这段时间都可以去。我们明天就去，我陪你。”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要跟我说。这个拖久了，人也会不健康的，早些治疗，早些好，那些麻烦的我来记我来做，你只用去，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

赵嫣闭着眼，听着他的话，脸上有些笑意。

“我最近不吸烟了。”

“我知道。”杨晓旭有些开心，至少有些在好转，比如她吸烟，比如他们又开始了聊天，比如赵嫣隔了这么久又一次坐在了副驾驶上，比如他们一起回家。

“因为，刘念还小，闻到烟味儿不好。”赵嫣以前的敏感这时候似乎变成了迟钝，她仍旧是闭着眼，笑着无力地说着这些话，这些与他毫不相关的话。

现在，似乎她要做的任何事，要做的任何改变，都不是为他，也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其他人，其他事。

“嗯。”杨晓旭浅笑着，手握紧方向盘。

“杨晓旭，如果我们结婚了……我们会幸福吗？”赵嫣慢慢睁开眼，看着前面被车灯照得亮亮的马路。雨刷来回摇摆着，雨点不停地打在玻璃上。

“会的，一定会的。”杨晓旭知道，他会倾尽全力给她幸福，给她快乐。在他心里，现在，和结婚后一样。

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你这是承诺，不是回答。”赵嫣笑着，右手撑着脑袋搭在车窗上，“你看外面的路灯，过了一盏又一盏，明明昨天这个时候，还是晚霞漫天，今天却是一个雨夜，黑漆漆的，还在打雷闪电——但这条路蜿蜒前伸，路灯还是一盏接一盏的——”

“换做以前，无论是晚霞还是雨夜，我都想回家，这条路也能带着我回家，就好像终点就是那个小港湾一样。”

“现在呢？”

“现在……”赵嫣说着说着，眼睛又是红红的，就好像在水里泡久了刚伸出头来睁开眼一样，不过这些并未影响她的语气和语速，“我只是有些厌倦——为什么一定要回家？那是我的家吗？一个人必须有一个稳定的家吗？”

“必须要有一个终点吗？必须要两个人或是一群人吗？必须沿着这条路一起走吗？这路灯，一盏一盏的，感觉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就连回家，也好像是半途中从这条路开了个小岔路口，停下了，下去了，就这样。”

赵嫣无法完全清楚说出自己心里的这些感受，只不过望着外面数不完、看不到尽头的路灯，她莫名地感受到绝望。

“我只是，突然不想要继续下去了。”这话说的，又像自言自语，又像在跟身边人感叹。

杨晓旭转头看了看身边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赵嫣，继续开着车。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能感受到赵嫣此时价值感、方向感逐渐缺失的迷茫和疲惫，还有厌倦，内耗。

前面的路一片漆黑，车灯杀出一片短暂的光明，杨晓旭越来越清楚，面前，是一团黑雾，是迄今为止他人生中即将出现的、最大的离别，无可挽回、无法控制的岔路口。

“赵嫣，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是将来，我一直希望，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亲眼目睹，心爱的女孩逐渐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他想要把她拉出来，又似乎让她待在他身边，能够时时看着，保护着，看得见，摸得到，他才会安心，才能确保她此时此刻是平安无事的，没有意外发生。

每一次争吵，离别，每一次看见她堕落，自暴自弃，他都想上前直接拉住她，抱住她，不许她伤害自己，不许她离开他，不许她放弃，不许她胡思乱想。

“‘好’,有什么标准吗？如果说活得快乐算好的话，怎么又能算得上‘快乐’呢？家人，朋友，爱人，事业，健康——这些我有些失去了，剩下又在逐渐失去，怎么能算好呢？这么多不能控制的东西，每天都在发生，现在就连我自己，最简单的，我都控制不好——”

赵嫣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不好……我真的不想这样，但似乎，我只能这样了……你越拉我，我觉得越无力越痛苦，我现在感觉自己什么都处理不好，简单到连自己的情绪都处理不好……”

“这道坎为什么我就跨不过去呢？我试着跨过去的，我想跨过去的……为什么他们都能跨过去，就我不行？为什么大家都能向前看，就我不行？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赵嫣哭得无声，她怨恨她自己，就知道哭，就知道发泄负能量在杨晓旭身上，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我们去看医生。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把手给我，我带着你走。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赵嫣，你不是一个人。”杨晓旭把车停下了，车灯熄灭，“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