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穿过郁绿繁盛的大树，形成明黄色的薄纱一样的利箭，穿刺在空中。来回行走的人影却不会被这利箭刺伤，远远近近，模模糊糊。

在杨晓旭眼里，周围都模糊黯淡，只有站在树下，白栏杆边，迎风抱着刘念的赵嫣最为清晰。刘念跟着她望了一会儿泛着波光的江面，又转回头来到处看，一直睁着大大的充满好奇的眼睛。

与她的灵动活泼不同的是，久久静立的赵嫣，一直望着远方，背影显得落寞。

晚风潮湿闷热，傍晚天空突然放晴，阳光大好，不过越到后面，越来越多的行人便加快了回家的步伐。阳光依然很明亮，不过太阳一直在缩小，乌云已经悄悄蔓延大半个城市。江面的波光也显得沉重，水暗暗的，映着天空的颜色。

似乎在起凉风了。又或者怀里用小手玩她头发的刘念手劲微微大了些，又或许是身边的行人脚步重了些，把她从一种情绪带了出来。杨晓旭看见她后退了半步，向四处望了望。

一滴雨砸在了地上，雨痕硕大，不过很快被干燥的地面吸吮干。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一些雨滴砸在手臂上，赵嫣感受到了凉意。

刘念倒是没有什么感觉，笑着的模样更好像是对这个雨感到好奇，甚至还伸出手鼓掌，又好像想抓住这个东西。

赵嫣腾一只手护住刘念，所幸出门前给她戴了一顶小小的遮阳帽，这么大的雨现在还是一滴滴砸下来，还没有下成雨阵。

她转过身来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四处张望，看看有哪儿可以躲雨的地方，旁边的行人与她擦肩时不小心撞了一下她，那人边小跑边转身给她道歉。

杨晓旭皱着眉头，逆过人群，边向赵嫣她们跑去，边脱下外套。雨越下越大，就这么几秒的时间，空中就好像慢慢有白练似的瀑布倒倾一样，江那边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赵嫣在雨中小跑着，裙子有些湿了，刘念也感到了淋雨的不适，有些哭腔。慌乱中，赵嫣感觉有个人很快站在她身前，拉住她的小臂，随即环过她的后背，把衣服挡在了上面。这个人影很熟悉，气息很熟悉，就是那个人。

她没有抬头看，一瞬间感到安心。她这个时候只用抱好刘念，在他双手托起的狭小的空间里跟上他的步伐。此时，她也不用再到处看哪儿有避雨的地方，她完全相信身边这个人。

“就到这里吧。”杨晓旭停下，把衣服放下来，下意识地拉着她跨上台阶。这是一个商家店铺的门前，遮雨棚不大不小，刚好挡住台阶和站台上的雨。

杨晓旭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水，转身望向站在一边的赵嫣。赵嫣站在离他隔了一两步的不远处，微微侧向她那边，抱着刘念不看他，就好像生疏的陌生人。

杨晓旭也没出声，他后退靠在墙上，微微昂着头，和她一起等这雨停下。外面的世界被这突然落下的雨水模糊着，夏天的暴风雨有时来的又短又急促，有时一下就要下个半天。直到天慢慢暗下来，雨中的路灯开始点亮，他们才后知后觉——

这雨恐怕不会那么快就停下来，虽然雨势的确比刚开始时小了些。

杨晓旭看着外面雨蒙蒙中的路灯，再抬头望着头顶商铺的灯，突然有种庆幸，似乎这个世界，除了此情此景、被这盏灯照着的他们，外面一切都不存在，都不与他们相关。

他转头看向赵嫣，此时赵嫣也在望着外面的雨，安安静静地，丝毫没有等雨停的焦躁。刘念把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安然睡去。

“天快黑了，雨还没有停。你也抱累了，换我来抱吧。”杨晓旭站直，走到赵嫣身边，伸出双手。赵嫣没有看向他，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前面屋檐下被沾出的雨水打湿的地板。

见赵嫣没有理睬他，杨晓旭上前，从赵嫣怀里把刘念轻轻抱了出来，赵嫣也没有阻拦，只是垂下了手。杨晓旭抱着刘念，就靠在了她的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根手指头的距离。

外面夜色渐渐浓起来了。过了一会儿，赵嫣微微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却不料自己的动作被他察觉到了，他转过头来，两人视线对上。看着他棕黑的清浅的眸子，赵嫣随即转回头来。

“刚才你在想什么？”杨晓旭也转回头来，和她一起望着外面的雨帘。此时的雨就好像雾一样模模糊糊的，越发衬得头顶的灯温暖。

两个人也默契地渐渐开启了话匣子。因为刘念在睡觉，他们声音都很轻。

赵嫣的视线又回到了前面的地板。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刚刚等了那么久的雨，她竟然在想傍晚他们在雨中一起奔跑的样子，似乎，还想到了大学的时候，那个他拉着她、同样把她护在身前的晚上……

缘分，有时候说来说去，还真的算是奇妙。

“你呢？你在想什么？”赵嫣反问，她当然没有回答。

“我挺感谢这场雨的。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机会走得这么近过了。”杨晓旭回答得很坦诚。他是带着笑回答的，说完，他看向了赵嫣，赵嫣听他的话脸上也有些无奈的笑意。

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这儿正好种着蔷薇花。”杨晓旭朝那边指了指，沾了雨水的蔷薇三三两两伸了进来。赵嫣也望了过去。不一会儿，一朵蔷薇已经被递到了跟前。

赵嫣再次抬头望着面前的杨晓旭，灯光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又灿烂：“接着呀。”

赵嫣眼神闪烁着，面前就这么站着一个头发有些湿哒哒但依然笔挺温柔的人，一手抱着刘念一手递给她花的人，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地方，还记得她的喜好、安慰她、不计前嫌的人，那个人还是她喜欢很久很久、牵挂很久很久的人。

她笑着，灯光下薄泪朦胧的双眼眼底好像有点点星光：“谢谢。”她下意识地，双手都握着这朵蔷薇细细的茎梗，低下头来。又一次，她心里有很大的摇摆，她甚至在那一瞬间想要上前拥抱住他，热吻他，告诉他，她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之前，这种荒唐的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的誓言，她给他说了好几次。结果是，她给了他希望，却反悔了。就像不久之后的婚礼，他把她曾经说出的话一直放在心上。

这样造成的伤害，甚至比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大得多。

她不知道为什么，杨晓旭能对她这么包容，甚至没有原则，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伤害他，放弃他，他依然没有离开。

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觉得很奇怪。明明，她没有付出什么，就好像，这段感情，她是犹豫不决的一方，一切都是他在努力维系，是他，甘愿把决定权都交给她。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如果她真的有决定权，那为什么她放弃了他这么多次，他们之间的关系到现在还维护着呢？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一样了。为什么几年前的杨晓旭，和现在的他，不一样了，明明是更大的伤害，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呢？

是他变了吗……还是她做的这些，其实对他的冲击没有几年前那么大？

或许吧……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好的一个人，要平白无故在她这儿找罪受？

赵嫣又偷偷看了看杨晓旭，杨晓旭抱着刘念，为她抵着晚上带着水汽的凉风。不自禁的，她也浑身哆嗦了一下。

杨晓旭好像觉察到了。

“给你抱抱。”他把刘念递给赵嫣，赵嫣顺势抱着，感觉怀里暖暖和和的。就在她低头看着刘念的时候，赵嫣先是感觉自己前面的灯光被遮住了，下一刻，便被杨晓旭拥进了怀里。

这个怀抱，又温柔又温暖。

杨晓旭还为她轻轻摩擦着后背和手臂，赵嫣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一些。脸也浮上一阵红晕。

“你着凉了，后背和手臂都是凉的，回家冲个热水澡，睡前先把冲剂喝了再睡。”一边说着，杨晓旭一边后退半步，把外套举起来，“雨小了些，我们去车里，我先把刘念送回家，到时候你就在车上等着我。”

雨夜，周围全黑了，路上很少人，只有一座座并排的路灯。赵嫣抱着刘念和杨晓旭走在雨里，一步一步的安心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