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深夜，赵嫣走在江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周围的店铺都挂满了小彩灯，饭店里全是一桌桌围在一起吃团圆饭的家人亲戚，远处的江岸边是一茬茬不停的盛放的烟花……全是欢愉喜庆的气氛。

她插着兜慢慢沿着滨江路上大理石做的栏杆走，直到走到以前她和薛妮经常坐在一起喝咖啡的小摊。过年了，小摊主人已经收摊回老家了，独留了几把灰色的编织椅放在岸上，留着给路人歇歇。这一带风景很好，没有不远处商业街的热闹，小河岸，石桥，还有对面银杏和法国梧桐的轮廓，连江水的波纹现在看起来都很静谧温柔。

一些散心的小情侣手拉着手，或是肩搭着肩在树下的长椅上小叙、亲吻，只有几处橘黄的灯盏，黑夜的安宁给了他们足够的宽慰。当然，还有几个来这儿吸烟的中年人，谁也不说话，或是走累了，来这儿散散心。远边的天空还有一些残黄，他们把心事融入这白烟中，只想听着江水的缓缓流动，一起沉默下去。

此时的赵嫣很清醒，刚刚在商业街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反而在这个略显孤寂的地方，大口大口的冷空气清醒着她的头绪，凝在她眼眶里的泪水也已经干了。她背靠着小石桥，从包里掏出了电话，终于拨出那个号码。

这次打电话，她心里没有期待，无论对方接还是不接，她都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了。

原来，梦醒了。

电话那端接通了，但对方并没有出声，她也在等待。但赵嫣，在电话这端，泪水又在打转。

——“小妮子。”赵嫣的声音没有哭腔，但听的出来有些鼻音，她说完时，热热的泪水已经在脸上划下了一道痕迹，接着泪水流也流不完，她的另一只手也是在用衣袖不停地擦，脸上都有些红了，夜风吹着干干地疼。

——“……”薛妮那时候在酒店里，她站在窗前，正好看得见远边河岸那边，满天空绚烂的烟花。视线收回来，玻璃上正是她的倒影，她看得见自己，满是泪痕的脸。

“我来陪你。”

“好。”

三四月后，春天完完全全地来了。满世界春意盎然，鲜花盛开，阳光明媚，柳树发芽，世间万物都在庆祝着新的一年，新的希望。但是有些人，身处这盛春中，却望到了尽头，不见光明，不见希冀。

比如，赵嫣。

火车奔赴在山川中，一节节的车厢在铁路上的轨道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噪声，不过这一切都被火车进入隧道时对冲的大气给抵消掉了，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空气低沉的撕裂声。待火车出了隧道，窗外，又是一片灿烂明媚的阳光。

赵嫣沉沉地睡着，但又睡得并不安稳。她回到了年初的时候，是的，就是年初，杨晓旭带她回家，她记得他们相处的很和谐，快过年了，他们一起拍了张“全家福”。晚上，杨晓旭带着她看他家的小花园，好多小蔷薇的花苞苞，他揽住她的腰轻轻地吻她的脸……过年那些天天气都很好，明黄明黄的阳光，赵嫣去杨晓旭的公寓给他带吃的，那时候黄昏的阳光正好斜过窗打在客厅的沙发上，杨晓旭躺在沙发上看她，她拉着他的手给他商量，她想今年就把他们的事儿定下来，杨晓旭那时离她很近，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光……

一切的记忆从那儿就戛然而止，一切都断了，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他们的故事却没有春天的下文。

火车出了隧道，巨大的哼鸣声就像低压的爆炸，赵嫣的意识越来越清醒。她从潮水中，浮了上来，看见了天光。

“赵嫣，外面这么漂亮，你怎么还在睡呀？你怎么回事儿？”薛妮掀开她的被子，突然来的明媚的阳光，赵嫣用手捂了捂眼，阳光从窗外照过来，车厢内的飞尘在空中蹁跹。

“小妮子。”赵嫣坐起来，回了一下神，语气蒙眬。眼前的薛妮脖子上挂着相机，她穿着一身黄色的长裙，带着军绿色的圆帽，笑容和阳光一样和煦。

“小妮子。”赵嫣站起来熊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里，声音本能地有些伤心，抱了一会儿，推着她到窗边，语气变得很轻松，“外面这么好看啊……快点照快点照……”

薛妮原本也望着窗外的风景，没看几秒便转过头来看着趴在窗上的赵嫣，赵嫣并未发觉她的注视，只是边看风景边在感叹“早就该来了，这个时节来这儿正好”。薛妮没说话，只是轻轻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把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肩上，赵嫣就没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窗前。

火车又进了隧洞，她们只看得见玻璃上她们的倒影。赵嫣低下了头，薛妮倒是一直看着玻璃，只不过她的眼角有些湿。她们身后的行李里，电话一直在响。

“你要接吗？”赵嫣轻轻问道。

“不接。”薛妮轻轻摇着搭在她肩上的脑袋，她有些疲惫，声音很小，赵嫣刚好能听到。听到她的回答时，赵嫣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让她更好地靠着自己。

隧道很长，很黑，电话还在响，只不过这声音好像渐渐地小了，远去了。薛妮望着玻璃前自己的倒影，慢慢地，玻璃好像变成了被抛进石头的江面，一圈圈地漾着波纹。

“冷吗？”

“有点。”

“要不要我给你拿件外套？”

“不用。”

……

身边赵嫣的声音在记忆中渐渐变成另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温柔和贴心……薛妮现在很平静，只是眼睛像泄洪的闸，这几个月来自己一直逃避的记忆突然像潮水般的袭来，越来越多，多到她无法整理，无法修起堤坝，自己就已经溃不成军。

赵嫣察觉自己肩头已经湿了一片，她转过头来看她，只看得见她的帽子。

“嫣儿。”

“嗯？”她轻轻应她。

“这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薛妮流着泪看着自己。

“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薛妮一字一字轻轻地说，火车出隧洞了，外面又是一片光明。

“……那你就把这些当成一场梦。”赵嫣用手轻轻摸着薛妮的肩头，轻轻地说，就好像小时候妈妈给自己讲童话故事那样，只不过她的心里满是苦涩，鼻子很酸，“等梦醒了，你就好啦，到时候，我叫醒你，你一睁眼，我们，就回到高中了。”

“是吗？”

“小妮子，你看，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