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快要停下了，赵嫣一面叮嘱薛妮带好随身的小物件，一面在俯身收拾行李。薛妮坐在对面的床上，手里捧着相机，她们的东西都收在了旁边的编织袋里，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静静地看着背对她的赵嫣身前身后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在收拾行李箱。

等出了火车，薛妮看着她身上还挂着包，手上还推着她们的行李箱，行动不便，就从她后面挎下来一个包给她自己背，却不想被赵嫣制止了。

“我来背。你别管，重着你。”赵嫣紧了紧肩上包包的绳子，绳子已经很勒了。

等到了预订的酒店，赵嫣收拾好东西后，看着站在窗前的薛妮，打量了她一下，笑着说：“你要不要换件裙子？”

“不好看？”原本站在窗前沉思的薛妮转过身来，换了一个语调，故作轻快，她还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裙子，明黄明黄的，很衬春天鹅绒般的阳光，像新生，很有生命力。

“不是，很好看。只不过在油菜花田里我怕找不到你。”

有好几秒，薛妮望着赵嫣没说话。

“以后，就真找不到了。”薛妮心里想着，脸上却挤出个笑容，背对她转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说：“我觉得还好啊，我都是个大人了不知道哪儿能走哪儿不能走啊……这颜色我喜欢，看着心里敞亮。你也换条裙子穿，别搞得我穿裙子你要照顾我就不穿裙子了，我没这么麻烦。我们都穿漂亮点，多拍些好看的照片以后看。”

“……好。”赵嫣没想到薛妮连她这点心思都看出来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薛妮，感觉薛妮和之前一样，轻盈，明悦，笑得灿烂，特别是这身明黄色，就好像带着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光芒。这感觉，让赵嫣觉得，之前那些消息就好像一场噩梦一样，都是假的，太不真实。

郊外的田野，是一大片油菜花海。金光万丈，长空碧蓝，白云舒卷，田野里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的海浪卷成一簇簇浪花，带着花香扑向他们，扑向山峦，扑向青松，比人还高的油菜花相互撞着，推搡着，簇拥着，满满的生命力。这里的人不多，周围是依着山峦、群竹而建的小村庄，古朴宁静。

薛妮下车后，迎着风，久久地望着眼前这片壮阔的花海，脸上很平静，没有波澜。

“在想什么？”赵嫣走到她身边，原本低头调着相机，看到她站在风口没有进去，就抬头问道。

“我们进去拍照吧，多拍几张。”薛妮听后，眼神有些闪烁，后又笑着推赵嫣进去。赵嫣给她拍了很多照，她们也合拍了很多，赵嫣很多时候都拉着薛妮，不想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她们在一起看照片，赵嫣一边给薛妮调着照片一边笑着说：“你看，叫你换个颜色的裙子你不换，和背景颜色一样了吧。”

薛妮一直望着赵嫣，想多看她一会儿，听她这么说，这才低头看相机，也笑：“这不挺好的吗？归于自然，挺好。”

赵嫣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儿，抬起头来看她。看见她还在笑，面上很生气，立马转过身要离开，一边拨开油菜花一边说着狠话：“你什么意思？我放下工作陪你出来，就是想让你高高兴兴的，你一天天的这么丧，不是哭就是说丧气话，你以为我看着就高兴啊？什么‘归于自然’，你是不是想说人死了都要埋土里，归于自然啊？你别这么咒你行不行！事儿没这么严重行不行！你别这么孬行不行！”

赵嫣原本是对着薛妮破口大骂的，但后来越说越有哭腔，越来越哽咽，她又不想在她面前哭，让她伤心，只是忍着泪转过脸去，扒开花往出口走。结果往回到出口一看，薛妮并没有跟过来，她站在路上往花丛里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就是没听见她回她，看这到处都是金黄色，她心里又急又悔，又立马钻到花丛里，探头找。

薛妮听见赵嫣的声音被风吹得在花海里远远近近地回荡，她没有应。她站在花海里，独自拨开花往深处走，慢慢走，就好像一个人在慢慢走进生命的海洋。风一浪浪地压低了油菜花的头，一瓣瓣金黄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帽子上，裙子上，但她都没管这些，只是往深处走，就好像在感受她在渐渐融入这明黄里，融入这风里，看见这一片花海时她没有想象中的悲喜，只是感受到一种召唤，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融入这片自然了，就像这些花儿一样。

“嫣儿，你别急，也别怕，过不了多久，我就真的不会回你了，到时候，你要好好看这些花，好好吹这片风。”薛妮心想着，心底泛起苦楚的涟漪。

赵嫣一个人在花海里打转，她很生气，她气薛妮听到了不回她，若是放在以前，她这么开玩笑，她肯定转头就走，站在路上等她，反过来让她急上一急，到时候再嘲笑她幼稚，可是到现在，她不敢了，她很后悔自己离开她，少陪了她几秒，少看了她几眼，现在又找不到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急得满眼都是泪水，心脏崩的很紧很酸，仿佛吐口气都是焦的热的。找了好大一阵，赵嫣又走出花田，准备去拿手机联系，一转头却看见薛妮站在路上正望着花海出神，等她走到她旁边，薛妮转过头来一点也不惊讶。

“你刚刚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多吓人、多危险！”赵嫣伸出手拂开落在薛妮身上的花瓣。

“你想杨晓旭了吗？看见这片花海，这么灿烂，这么美好，你想他没？”薛妮没看赵嫣，还是望着油菜花海。一听到“杨晓旭”这三个字，赵嫣心里就泛起点点酸涩，她垂下了眸，还是在整理她身上的花瓣，没说话。

“你想他就对了，看见美好的事物，当然第一时间就会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分享。赵嫣，或许，我有点能体会，那三年杨晓旭一人在北国的心情了，一个人看风景，那种心境。”薛妮转头看着赵嫣，也替她整理着帽子，“只可惜，我现在才感受到。你也可以试试，就是挺平静的，但又好像会想起很多人很多事，但真正想起来的，又没有几个。那些想起来的，就是真正入了心的。”

“那你想起了谁？”

薛妮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赵嫣以为她不会说，想不到她又抬起头来说了：“我想……刘昊了。”说完，薛妮转身走了。

薛妮此时此刻想着刘昊，思念着刘昊，这思念并不饱满绵密，但足够长，能跨越千里。面对这片花海，薛妮想他，还有很多情绪，愧疚，期待，忏悔……复杂说不清，但她清楚，简简单单的，她还想了好些人，小淮子，邓泽宇，谢序林……还有那个人，她不说，因为想得很淡，只有刹那，仅仅留下她知道她想到了他的那个程度，一切，也仅此而已了。

赵嫣望着薛妮的背影，又快步追上她，语气故作轻松，试着略过刚才的话题：“要不要摘些花走？”换做以前，薛妮可喜欢明媚的花了，她手上肯定有一大把，看着高兴。

“不用了，摘下来，它们就……”她知道，赵嫣比她还忌讳这个字，不能刺激她，“活不长了，让它们好好地开花结果，多好。”

“那好。”薛妮没转过身来看她，但她知道，赵嫣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赵嫣知道，就算平时薛妮装得再轻松再乐观，她心里也是消极的。她不开心，而她，也没有办法。

一直想逗她开心，却一直在刺痛她，现在的她，是这么敏感。

一切，都在走向她们无法控制的地步，命运推着她们往前，往前，来不及坦然说一说，也来不及后悔，她们就匆匆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