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凤老早就抱着钱珊坐到了办公室里，一双眼睛随着不紧不慢的钱亦文移动着。

对于这次回家，她很在意。

不为别的，她的心头记挂新上任的徐支书，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父老乡亲的嘱托记在心上......

十来天了，回购房子的进程，也应该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稳健地大步推进了吧？

钱亦文看了看老妈手边的两个大包袱，忍不住笑了：“咱们就回去住两天，你怎么收拾这么一大堆东西？”

纪兰凤说道：“这孩子跟气儿吹的似的，才买几天的衣服，就穿不了了。

“我都洗干净了，送回去搁起来。”

钱亦文笑了：“妈，衣服小了就扔了吧，你还指着英子给你再生个三孙子啊？”

老太太一皱眉头：“啥三孙子五孙子的，多难听！

“生不了三孙子，将来还不得有重孙子吗？”

钱亦文手托着下巴，瞅也瞅老太太，心说你老太太还真是敢指望。

就凭你重孙子的身价，他能穿你这个吗？

重孙子好糊弄，孙媳妇儿那关你都过不去！

大爷终于来了......

坐上了车，前后挪了挪座椅，嘟囔了一句：“你这玩意儿也太挤巴了......”

“大爷，肯定没有你的大吉普宽绰啊！”钱亦文笑了笑，“就这......还不是我的呢。”

大爷看了看钱亦文：“自个儿整一个吧，老开人家的算咋回事儿，你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说闲话？”钱亦文笑问了一句，“能说我什么闲话？”

大爷白了他一眼：“扑腾这么长时间了，连个车都没混上！”

调好了座椅后，转头又问了一句：“是因为缺钱？”

钱亦文说道：“大爷，钱倒是有，不过现在得往投资方面用。”

大爷点了点头，瞄了：“能缺多少？我给你出点？”

“大爷，你这是有小金库啊！”

“多大个事儿......”大爷斜了钱亦文一眼，“谁手里还没几个过河钱呢？”

一边说老头儿一边在心里想：多了不敢说，我这过河钱，够你小子横跨七大水系的了......

但钱亦文并没有想用大爷钱买车的想法。

但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买辆车也并不难，用大爷的钱，心里不踏实。

当即婉拒了大爷的好意：“大爷，车可以有，也必须有。

“你的钱自己留着过河吧，车的事儿等我从燕京回来再说吧。”

大爷随口一问：“打算啥时候去燕京？”

钱亦文说道：“过了元宵节，如果松井荣之还不来，我就动身。”

“停停停，靠边！”大爷突然喊了一嗓子。

钱亦文吓了一跳，赶忙把车停车停在了路边。

“买几个灯笼，送灯用。”

大爷一边说一边拉开了车门，先把钱多放了出来......

钱亦文放眼看去，街道两边果然有很多小摊儿，就地摆放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大小灯笼。

那些小摊的摊主，见从轿车上下来的是个戴水獭帽的，顿时精神抖擞。

那小手摆得就跟电风扇一样，都看不出个数儿了。

大爷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一个老汉跟前，蹲身拿起一只灯笼来。

老汉的灯笼，和其他人卖的灯笼比起来，就如他那一身破旧的棉衣和开花狗皮帽子一样，形象上毫无优势。

“多少钱一个？”大爷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灯笼，一边随口一问。

“一块钱三个！”老头儿左右看了看，“大兄弟，实惠着呢。”

大爷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贵呀！你这一大张纸，能糊七八个吧？”

老汉说道：“大兄弟，材料倒没多少钱，但这玩意儿费工啊！

“我们老两口子从八月节就开始劈箭杆子......”。一块钱三个，贵吗？　　大爷瞅了老汉一眼：“你今年多大岁数啊？”

“五十八了。”

“那你得叫我一声大哥......”

“啊？”老汉略有些惊讶，这大兄弟不是专门来找便宜的吧？

正想着，大爷的一块钱已经递了过去。

蹲在一旁的钱多见已经成交，拿了三个灯笼，跑回去找他爹开后备箱去了。

“送你一盒洋火......”老汉乐颠颠地追过来，递上了半盒呼兰火柴。

坐回车里，钱亦文来话了：“大爷，你让人家给黑啦......”

大爷瞅了一眼钱亦文：“怎么说呢？”

钱亦文嘿嘿一笑：“旁边那个摊子上卖一块钱四个，你买的一块钱才给三个，还不如人家那个好看。”

大爷盯着他问道：“挺大个岁数，你看那手冻得......

“我问问你，你哪儿差那两毛五分钱？

“再说咱们家就三块坟，你买四个干啥？”

钱亦文笑道：“大爷，庙上不是还得送一个吗？”

“哎呀！”大爷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那要不......咱再回去？”钱亦文边说边轻点了一下刹车。

大爷一拐棍杵在了钱亦文的肩膀头子上：“走你的吧！

“你那汽油，就那么不值钱？为了一个灯笼，来回溜儿着玩？”

......

三合堡大队部里，冷冷清清，只有新上任的会计一个人在值班。

新会计姓葛。

老葛头儿的儿子，葛君兰的弟弟——葛君平……

葛君平见了钱亦文，忙起身打了声招呼。

钱亦文一边答应着一边问了一句：“你在这儿干啥呢？”

葛君平嘿嘿一笑：“拿鸭子上架，我当会计了。”

钱亦文一边说着恭喜的话一边想，是什么鸭子都能上架的吗？

老葛头儿指不定下了多大功夫呢！

“徐支书呢？”一边想着，钱亦文一边问了一句。

“你请的专家来了，徐支书他们都在供销社呢。”

供销社？李得富家？

想了想，钱亦文笑了。

大队部这么宽绰的屋子不用，徐支书外表憨厚，但考虑事情还挺周全的。

把这事儿从大队部挪出去，避免了村上给钱亦文站台的嫌疑。

你看，领导不管多大，考虑问题的角度就是和老百姓不一样。

赶到大队部的时候，专家已经合上了书本......

徐支书见了钱亦文，忙着过来打招呼：“咋这么晚才到家？我们这都完事儿了。”

专家比钱亦文动身早，在柞树沟已经给那里的人上了一天的课了。

今天一早，是赵奎中和马树友把他带过来的。

钱亦文和专家打过招呼后，徐支书和李得富把钱亦文拉到一边：“那房子，我给你透过话儿了......”

“他怎么说的？”

徐支书回头指了指李得富：“他一听四百块钱的价格，把你李叔给好顿骂。”

钱亦文赶忙给李得富道歉：“李叔，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跟着挨骂了。”

李得富无所谓地笑了笑：“事儿能办成，挨点骂没啥。”

钱亦文又问道：“那他打算多少钱卖？”

“他说少不了七百五，要是给不到这个价，我看是真有要扒了的心思。”

车里，纪兰凤心里不踏实，把孩子交给了英子，走进屋来。

听了两句后，对徐富说道：“徐支书，那也不能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徐支书见了纪兰凤，赶忙笑着搭话：“三嫂子，那你看给他回多少合适呢？”

“六百！”纪兰凤说道，“他八百买的，住了四年，也够意思了。”

“行，那我再给他回个话。”

“这点儿事儿，还得老麻烦你。”纪兰凤笑着说道，“正好大哥来了，一会儿上家喝酒去吧。”

徐支书笑了笑：“不了，闺女回家躲灯来了，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

＜PS：躲灯，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家里，二大爷和四叔正为黑天后的撒灯做着准备。

二大爷把一桶废机油倒进破洋铁盆子，里面拌进了谷糠和苞米瓤子。

传统的习俗，元宵节不光要给祖宗送灯儿，还要在房前屋后撒灯。

大爷瞅了一眼，对二大爷嘟囔了一句：“买几根蜡多好。

“这玩意火苗子这么大，到处都是干柴禾，别再拢着喽......”

二大爷说道：“这么大风，洋蜡点不着。”

大爷看了看天：“赶紧趁亮先去龙凤沟吧，灯亮的晚，虱子该抓不净了。”

千百年来，人们一直相信，元宵节在坟前点一盏灯，有助于先人们清除身上的寄生虫......

只是，也不知道那边的科技与狠活发展得怎么样了？

要是也和这边一样，虱子也应该灭绝了吧？

反正，这边的年轻人是连虱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甚至连篦子都没见过......以前，家家得有一个这东西，用来清除头上的寄生虫……有时候要在篦齿上勒上细线，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坟地里，四叔从兜里摸出两个双响子，递给了钱亦文。

双响炮在龙凤沟上空炸响，惊动了旁边的人。

钱亦文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问了二大爷一句：“我记着咱迁坟的时候，这旁边没有坟啊？”

二大爷哼了一声：“咱们迁完了坟，死刘忠就把他家那几把王八骨头也挪这儿来了。

“听说还是上县里找的阴阳先生呢！”

四叔往那边一指，气恼恼地骂了一句：“你等我有闲工夫的，非给他撅了不可！

“你看看，这不是想压咱们一头吗？”

钱亦文放眼望去，正好在他家坟地的上边，单从地势上来说，还真有这个意思。

钱亦文笑笑说道：“二大爷，四叔，日子能不能过起来，靠这个吗？”

大爷在一旁听得明白，笑笑说道：“活人都没活出个人样儿来，想靠死人过上好日子，这不是虎人干的事儿吗？

“缺德带冒烟的，就算给他冻到珠穆朗玛山尖上，不也是白扯？”

大爷的话，正合钱亦文的心思。

钱亦文往刘忠家坟地那边看了一眼：“走！

“咱回家过咱的好日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