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胜利猛一抬头，满脸的得意突然定了一样，僵在了那里。

尽管钱亦文是微笑着走过来的，但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却是十足的。

正在王胜利失措之际，钱亦文已经伸出了手：“哟，这不是王书记吗？

“不对，应该是王科长……

“这么称呼，对吧？”

团书记和科长，两个权重等同的职位，让王胜利有点挂不住脸儿了。

柳敬言从青峰山镇去了商业局，稍一垫步，就从科长挪到副局长那屋去了。

他去了，是个副科长。

倒是，比人家年轻几岁，没人家资格老，但自己在平安镇的级别可不比柳敬言离开青峰山之前低呀？

唉......没法比！

要是也能把一篇“我的县长叔叔”写得妙笔生花，是不是也能如柳敬言一样，当个副局长？

“啊......对......”王胜利哼哈应付后，随口一问，“这是回家过年来了？”

钱亦文笑道：“一年到头，回家看一眼儿，马上就得走。”

王胜利说道：“过年了，还不多放几天假？”

“哪敢放那么多天的假，一天天的事儿太多，回去还得打官司呢。”

听到打官司，王胜利不言语了。

他清楚钱亦文说的官司是什么，也知道钱亦文明明可以假作不见，却为什么非要下来跟他聊关于官司的话题......

钱亦文可是没想就此罢休，又凑近了些：“我听说王科长和胡臣是同学，还是一个班的？”

“啊？”王胜利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钱亦文开始变得神神叨叨：“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王科长啊，咱乡里乡亲的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那个胡臣可不是什么好鸟！

”这种专门干坏事儿的小人，你可得离着他远点。

“别到时候他出事儿了再影响到你，那你可就吃大亏了！”

王胜利一愣，追问了一句：“他？他能出啥大事儿？”

钱亦文一撇嘴，瞬间如四婶上身了一样：“还啥大事？这家伙胆子大着呢！

“伙同他人窃取了青峰山鹿场的配方，还盗用了我们的商标。

“而且......还有些我不太方便说的事......”

钱亦文数落完胡臣的罪行后，又接着说道：“这个月底，我们的专利就下来了，律师我都给他准备好了……”

钱亦文说得煞有介事，王胜利听得胆战心惊，已经有了要钻进屋里的想法了。

可钱亦文却挡在他的身前，唠叨个没完没了：“王科长，要不是因为咱们有山水之亲，我还真不多这嘴......

“现在体制内竞争激烈，别说科长，当个文员都得时刻小心。

“一不留神就让人抓住了把柄，一封举报信都不用留名，你这些年的努力不就全都付诸东流了吗？”

王胜利又惊又烦，往旁边迈了两步，想要离开，恰在此时，车门开了......

英子坐在车里，一直从后视镜里往后观察着，看两个人像多年未见的亲连桥一样，聊个没完没了。

想了想，英子把孩子递给了婆婆，推门下车......

直接无视了钱亦文后，英子朝着王胜利伸出了手：“好久不见！”

王胜利犹疑过后，被动伸出了右手......

这双手，当年老惦记着摸一下，可就是没敢......

“好久不见......”王胜利从嗓子眼里哼唧着，向旁边溜了双眼皮子一眼。

钱亦文看着媳妇儿的手和王胜利的手握在一处，心中暗喜。

英子伸手那一刻，内心已经坦然。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

“你们......认识？”钱亦文故作惊讶，一惊一乍地问了一句。

“那些年......那些事......修水库的时候......”王胜利开始语无伦次，“家里等着吃饭呢，我先回去了......”

钱亦文拿眼神巡视了一圈儿，看到的是——

董树英淡然......王胜利慌乱......李瑞玲愤怒......

一边默默点头，一边重新在心里给英子定了位。

这媳妇儿看似温柔，其实多少有一点点狠。

王胜利今天回家，日子可就好过了......

眼见着媳妇儿都这么努力了，他怎么能示弱？

当下笑着对王胜利说道：“王科长，我也得走了，跟律师约好了，回去晚了不太合适。”

王胜利挥了挥手：“那就......再见......”

回过头来，双眼皮子已经独自拧答到屋里去了。

回到车上，英子问道：“你搭理他干啥？”

钱亦文笑了笑说道：“不喜欢？那你配合我干啥？”

“我......我怕你一个人吃亏！”

“我一个人，他也占不着便宜！”钱亦文嘿嘿一笑。

......

董长贵家，老耿家老两口也在。

英子妈坐在外屋，拿一台小机器在“摇苞米”。当年的先进设备，有知道怎么用的吗？　　在她的脚下，是一堆苞米棒子和苞米粒子。

金灿灿，黄澄澄......

纪兰凤看了一眼后笑道：“亲家母，连姑爷带儿媳妇儿女一大堆，你费这个劲干啥呀？

“铺到场院里，一人发一个悠荡榔头给他们，你那几亩地，一天打利利索索的。”

英子妈说道：“使这机器摇，也用不了几天，怎么着也比过去拿手搓强。

”坐屋里头儿干活，也冷不着热不着的。”

一边说，一边看了看纪兰凤所说的这一堆儿女。

儿子是人民教师，儿媳妇儿过一阵子就是县里一百的售货员了。

姑爷和闺女，都是干买卖的。

就算他们有这个心思，大冬天儿的，哪能舍得让他们使悠荡榔头？

再说，这四个人好像就英子用过。

这东西还存在一定的危险性，都有把对面的人脑袋开瓢的......全网没找到这东西，只好粗糙地制作了一个……　　老耿头儿瞄了一眼进屋就忙着换衣服的董树果，以及坐在小板凳上给董树果的皮鞋打油的四凤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瞟了一眼董长贵，老耿头儿说道：“那点儿东西吉春还买不全？跑那么老远干啥？”

四凤子说道：“爸，省城东西全，能好好选选。”

英子也说道：“一辈子就结一回婚，是得好好挑挑。

“可别像我那时候似的，就两套行李还是在平安买的。”

“哎呀，你还找后账！”钱亦文撇了撇嘴，“不是还打了两只箱子给你吗？”

英子白了他一眼：“拉倒吧！四婶要不说我都不知道。

“打柜那板子，都是生产队的大马槽子，是四叔拎两瓶酒和打更老头儿换的！”

钱亦文嘿嘿一笑，四婶在传播信息方面，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纪兰凤笑道：“英子，那时候不都那样吗？

“现在钱搁到你手里了，你还不是想买啥就买啥？

“你瞅瞅你妈，就五十块钱，刚才还上交了；你再瞅瞅你，怀里揣着五十万呢！”

“啥玩意儿？五十万？哪整那么多钱啊？”英子妈听了，从钱珊身边瞬移了过来，惊诧不已地问道。

英子把和松井合作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

“美元？”到底是人民教师有见识，立时感觉到了不凡，“那不得是一百多万了嘛！”

老耿头儿在一边一听，这话头儿怎么还岔过去了呢？

当下，接继上了刚才的话头，对闺女说道：“四凤子，省城东西多，咱也不能像吃冤家似的可劲儿花钱。

“买点儿正用的就得了，留着钱还得过日子呢。”

一边说，一边冲着董长贵使了个眼色。

董长贵接收到了信号，转向了钱亦文：“过了年刚上班，公司里头事儿指定得多。

“我也跟你去吧，帮你忙活忙活。”

钱亦文愣了一下，看来四凤子是火力太猛，把自己给大面积地暴露在敌方的雷达上了。

想了想，钱亦文说道：“爸，也没啥大事儿。

“我回来这些天，公司也有人管着，再说——车也坐不下呀！”

董长贵瞄了老耿家老两口一眼，颇悲壮地说道：“今天还有一趟车，我坐火车去。

“你上春城火车站接我一趟就行。”

说着话，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对英子妈说道：“把那套中山装给我找出来。”

四凤子一见，一双大眼睛立马就变长了。

看来，形势依然严峻，前景不容乐观......

四凤子刚要说话，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老头儿的理由，她没法儿反对，对立得太明显，更显得没有底气。

董树果说道：“爸，你要去的话，你坐车吧。

“我跟四凤子坐火车去。”

“中！”老董头儿没啥挑拣，立马答应了下来。

不管怎么去，能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就好。

......

回到公司，老董头儿本想着和姑爷单独聊聊。

可一进屋，孟小波就拿着她的大本夹子过来了。孟小波的本夹子，里边满满都是待处理事项……　　孟小波摊开本夹子：“老板，你可算是回来了——”

钱亦文摆摆手：“没外人，就别这么叫了。”

孟小波说道：“姐夫......我先挑重点说！

“渔圳那边来电话了，说是设备已经到港了，正在粗装。

“可是，因为春节期间不好找人，咱们的厂房还没按人家的要求修整好。”

钱亦文问道：“你怎么回复的？”

孟小波小心说道：“我告诉江主任让他两倍工资高价请人了，也没来得及请示......”

“对对对！”钱亦文忙不迭地说道。

得到认可后，孟小波接着说下去：“松井荣之来消息说，他准备来巡视咱们铺设的销售网点。”

钱亦文愣了一愣，寒假过完了吗，你就来检查作业了？

“说具体时间了吗？”钱亦文问道。

“没有......”

钱亦文心知，给松井的那份报告，虽然格式标准，内容也一丝不苟，可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组织机构里的人，都是王秉春那套人，甚至有些办公地址都是他们的家。

说到底，就是凑给松井看的。

苞米叶子上坟——唬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