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若只是捧起他的脸，也就罢了。

可就在同时，就为了腾出手来，她得更加让身体保持平衡，于是重量一举前倾。在李青原感觉，就是一树软玉温香的秋海棠，扑簌簌向他压了过来。

“阿璃，你别，别乱动……”

她却娇俏：“嗯~就动。”

“……”

“夫君，你不仅新婚之夜不笑，新婚之夜还要叫我“阿璃”么？”

李青原又愣了愣。

从小，他听闻这世上与慕华璃亲近的人，都是叫她阿璃的。唯独他从来没有机会。他那时很少说话，偶尔叫她，也是“小姐”或者“大小姐”。

直到上个月，将她带在身边，第一回沙哑而装作不经意得念出来，有一种偷来的忐忑。

他爱叫她“阿璃”，因为小时候没机会。

她此刻却不满：“哪有夫君新婚之夜还与平时一样，不换一个的？换一个换一个，君侯想叫我什么？不叫阿璃，今夜叫璃璃如何？”

李青原叫不出来。

“若是璃璃不行，也可以学着外面人家那样，叫自己的妻子心肝，宝贝，亲亲娘子？”

她说着，一脸认真，自己也知道自己着实是有点不要脸了。也不怪李青原因开始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只怕她再说几个词儿，一本正经的君侯要炸了。

而此刻，李青原虽然没有炸，却分明是把她的话全然当了真的。

整个人无措的很，苍白的唇又动了动。

“阿、阿璃，我……”

“嗯？”

“……”

“……”

他自然是叫不出来。

但是，许是他一本正经又无措的神色太可爱了，慕华璃以前在京中，就最喜欢逗可爱的穆芸。眼前这一幕忽然让她梦回当年，于是学着当年常常对穆芸的动作，啵的一声就亲上去了。

“…………”

“…………”

虽然，就虽然啊。

新婚之夜，她本来就是打算亲亲他的。本来以前也不是没有亲过，更何况她还打算对他做更加要命的事情呢。

但或许是她这一吻太过突然。

他没见过李青原那样羞愤又局促的模样，整个脸都红了。甚至咬起了牙，一本正经的人果然惹不起，他终于如愿箍上了她顽皮乱动的腰身。

“成何体统。”他低声道。

哈啊？

她也支棱着，开开心心叉着腰：“什么成何体统，我们今日成婚了，在洞房！”

一句话，又让李青原沉默了半晌。

他压低声音。

“虽是，成婚，毕竟，并无……之实。”

“啊，但不是马上就要有了吗？”

“……”

“君侯，我问过墨将军了，虽说还在病中要先身体为重，但也不需要重到那个地步。”说着，她又贴上去，能够明显感受到她玲珑的胸脯贴在他身上时，李青原整个人都久违地彻底僵硬。

“那不，一样。”

“……”

她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同时敬佩，她都主动成这样了，有人居然还能在床上上演定海神针和退避三舍：“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

“哪里？什么不一样？”

他也不说。

慕华璃叹气，但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坐怀不乱。李青原想做什么？该不是新婚之夜还不打算跟她做什么吧？她都那么主动地送上门来了，这都不收她慕大小姐颜面何在呢？

干脆豁出去了、得寸进尺，贴近他的鼻尖，

“哪里哪里哪里？什么不一样，都新婚之夜了，李青原你不是还有什么疑虑吧？”

“事实上，我知道，我小时候是刁蛮了些，也很是自私任性，做了许多荒唐事，让你看了不少笑话、惹了你很多的不快。”

更不要说，他们那时欺负你，我也袖手旁观不曾帮你。

哎，如此被讨厌果然是正常的。但这一句慕华璃没有说，考虑李青原的自尊心，他多半也不会希望他提。

“但君侯放心，阿璃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般自私自利的心性了。”

“而且阿璃说过，阿璃在这世上，也只有君侯你可以依靠了。”

“不会背叛君侯的。”

“李青原你就想啊，我这种罪臣之女，除了你又有谁敢要。仪州侯敢吗，宣风榆敢吗？肯定统统避之不及。”

“……”

“……”

“或许。”

“什么？”

“或许，陛下，以后，想通。会，赦免，你。”

“哦，但那时候，咱们孩子都生好几个了吧。”

“……”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没被扑倒，慕华璃也算是活久见。

但她如今也已经不反思了。

实在是懒得反思，服了李青原了，无话可说。

“君侯。”

她继续往他身上爬，一本正经勾着他的脖子：“君侯莫不是，觉得华璃难看吗？”

真作假时假亦真，她什么都能问。

“既不觉得难看，孩子就可以生得不是么？”

“……”

“李青原，”他垂眸，“我也知道，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那种真正心好、善良、单纯可爱的姑娘，我的确不是。我一辈子也成不了那种最好的。”

“……”

“我自知成不了最好的那种姑娘，所以我更要倾尽所有哄你开心，让你更加开心、幸福。才能不后悔选了我。”

“所以，选我吧。”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选了我一定让你不会觉得亏了。李青原，跟我在一起吧？”

“……”

“……”

“我，不是。”

“你，很好。”

“你，比谁，都好。”

最后一句，慕华璃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因为听到的时候，两片柔软的唇已经贴在一起。她有些如释重负，有些埋怨又有些开心——铁树开花，石头开窍，不容易啊！

然而深吻之后，李青原却只是把她揽进怀里。

用一个很温柔又很坚定的动作，就只是这么抱着他。他的怀抱有些凉凉的，很舒服，她以前不习惯，如今习惯了就很喜欢。

可她真的不明白，新婚夜哎，他就这样抱着她，什么都不做吗？

“……”

“……阿璃。”

她“嗯”了一声，乖乖抬眼看着他。

“我不会，迎娶别人。今后，一切，保障，亦，都会，予你。”他说。她点点头，继续听着，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他垂下眸：“所以，你以后，可以，不必那么……”

“不用那么，撑着。”

“……”

瞬间，慕华璃有种被看透了错觉，好像一场暴雨从头淋到脚，却又有些懵然不可置信。

“我撑着什么了？”

“……”

“你，很难过。”

“也很怕。”

“我怕什么？”

烛火幢幢，李青原黑瞳看着她。温和之中，有一种晦涩的怜惜。

那是一种慕华璃完全不能够适应的怜惜，因为她从小到大飞扬跋扈意气风发，从来没有人觉得她这种人是值得怜惜的。哪怕一夕之间家门败落，弟妹零落不知，又被迫嫁到陌生边境，听起来好像有点惨。

倒是也确实难过过。

也确实怕过。

可她来不及想这些。所以也就来不及难过、来不及怕了，而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成功勾搭到镇远侯，也得了地契、金矿，格局一片欣欣向荣。

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会难过和害怕了。

雁归在京城，应该已经帮她安顿好了朋友和亲眷。而她只要今夜大婚过后一封书信，就可以分批安排亲友们前来贺兰。

所以，所以……

“阿璃。”

“你是从何时，习惯这些。”

“……”

从何时，习惯。

慕华璃再度愣住。

其实长久以来，她一直都不曾觉得自己的家教有些奇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家里父慈子孝、姐友弟恭没有太多问题，提出问题的还是当年的雁归，她说：“阿璃，恕我直言，你家有些奇怪。”

她一开始，都没有能够明白雁归的意思。

她当时是觉得，不是人人都像雁归一样幸运。

云王爷毕竟是皇亲国戚，没什么荣光可争，雁归作为郁成修堂妹，又不可能嫁入后宫。唯一的担忧是会不会倒大霉要被迫远嫁和亲，但这个可能性也并不大，所以云王爷对雁归从来病故要求，一直放养，她喜欢什么就干什么。

而慕府格局毕竟与云王府不同，慕老侯爷才会从小教育儿女要拧成一股绳为慕氏争取荣光，

很高效啊。

以目的为导向，很高效的家族，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样也没什么错的，父母从小教儿女要屏除个人私情，全部为家族荣光而活，小小年纪就知道好好地保护自己。这也是一种爱，不是么？

至于这一路的荆棘丛生、为人不理解和诋毁。

那都不是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慕华璃隐约也知道，似乎在常人眼中，一个女子难以承受这些。但她自己因为从小被父亲教养得很是坚强，并没有觉得一切有看起来的那样难过。

她没有觉得非常难过，可是李青原心疼她。

而直到这一刻，她突然在长久以来的麻木之下，感觉到了一丝尖锐的刺痛。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像是有什么长久的、以为不存在的逆鳞松动了、被拔出了，她不知道，她在自己都没有看透自己的情况下竟被他看穿了。那种感觉新奇又惊恐，又难以置信，一时间她只能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而他只是温柔地抱着她。

直到良久。

她的身体放松了，软在他的怀中。

而他的胸膛结实，硬邦邦的，心跳很快。垂眸低头吻了吻她香软的长发，说：“阿璃，我知晓你从来不信任何人。”

“但我会保护你。”

“你在我身边，其实也可以不用那么地……”

“那么地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