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一夜，慕华璃没能和李青原顺利洞房。

因为北漠王子莫罕当晚进犯烛城，他才刚刚被高额赎金送回去，这次来得也尚有分寸，只劫掠，无烧杀。

但意图很明显。

君侯新婚之夜，北漠抢匪进犯，若是没有好好处理，民众会将此事怪罪在镇远侯大婚的事情上。而镇远侯保家卫国多年，自然不会因此而威信丧失，但身为新娘子的慕华璃就麻烦了，多半会被扣上红颜祸水的帽子。

这实在无奈，也实在可笑。

于是新婚之夜，李青原半夜里紧急召集烛阴营兵马，披上戎装。他若不去，她就会颜面扫地。当然也要保证自己好好回来，否则她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李青原！”

“阿璃，相信我。”

慕华璃：“我相信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孤身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弄伤了弄病了。”

“好。”

“……”

“李青原！”她又叫他。

“我，”她脸颊微红，小声道：“我等你回来洞房呢！”

她以为，以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一定又要僵住。可这一回，李青原回他的却是一抹浅浅微笑。

他身材高挑，策马转身，黑色披风展开。

“……”

“阿璃，你，在家里，也，当心。”

“我……”

他垂眸道，“我会早些回来。”

身边乌允笑了一声：“哟，镇远侯以前可从不会说早日回来这样的话。如今倒是有家了，一切都是因为小姐您。”

“不，如今是夫人了。”

他说罢，也策马远去。而这时东方的天空，正露出浅浅的鱼肚白。

花晴月：“夫人，咱们回去吧。”

慕华璃：“什么，回去？我可不回去！”

……

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

好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到事情不会动，只会依靠李青原一样！既然是北漠大军烧杀劫掠，作为君侯夫人，慕华璃当然决定亲自去探望百姓、赈灾顺道攒一攒声望啦。

当然，受到惊吓的百姓，却不是那么好安抚的。

自然有人怪天怪地，怪都是她新婚导致烛城防备松散，北漠大军有可乘之机。

慕华璃：“这是什么话？”

“首先一则，城防没有松散，昨夜是有内鬼在城墙上给北漠强盗递了绳索。第二，你们责怪婚礼，反而不去怪北漠。果真镇远侯治理一方保家卫民，还成了千古罪人了？不将怒火对向敌人，反而对向保护者，算什么英雄好汉？给我把这刁民抓起来！”

“夫人，夫人饶了他吧。”

“夫人！”

然而，抓一两个典型立威是办法，总不能一直如此。慕华璃觉得，她还是要找一个在烛城百姓心中德高望重，或者是讨喜信服的人，来帮她说说话。

这样的人存在，小粟很快就来回禀。

“谁？”

“楚幼薇小姐。”

“……”

“谁，你再说一次？”

“就，楚小姐这两年在贺兰，十分的体恤穷苦百姓、乐善好施，因此在民间风评极好。”

慕华璃：“…………”

逃婚私奔，逼死婢女，却又会给穷苦百姓施粥施药，还真是矛盾的一个人。

不过慕华璃再一想想，在这世上，谁的传闻又不矛盾？她不也是一样，既是骄横贵女，同时又治理有方。李青原同时嗜杀成性，又是温和有礼的君侯。

慕华璃决定再给楚幼薇一次机会，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幼薇很快就来了。

一如既往小白兔一样惴惴，大概是因为李青原不在城中，不知道慕华璃是何意还以为是要对她下手，非常恐惧的样子，戳一下抖一下的惨状。

不过，这样应该不是装的吧？

毕竟慕华璃见过装出来的柔弱，白紫汐就是那样的。纤弱的外表下，无辜的眼睛下面，还偷偷藏着另一双眼睛。

“来了呀！”

慕华璃的掌心很暖，一改常态笑眯眯对着她：“听闻楚小姐在烛城百姓之中很有人望，我想借用一下小姐的声望。”

“可以带我去认识一下此番受灾的百姓吗？”

……

果然，带着一位楚幼薇那样纤弱的小姐，谁忍心轻易跟她变脸啊？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请将损失列出来，镇远侯府一定照价赔偿，”

“小姐……老伯我全家，都不会写字啊。”

“那派文书官过来，只要口述就可以。”

“……”

“……”

“怎么，老伯您有什么疑虑么？”

“真的会赔偿吗？”

“当然，”慕华璃道，“难道以前被北漠侵扰，官服不会赔偿一定损失吗？”

“以前……按律是说过会赔偿，但实际上，却并未落实啊。”

慕华璃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事。你的意思是，君侯不守法纪，又或者言而无信？”但据她所知，李青原应当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不、不是。”

“老伯，”小粟劝他，“这位是镇远侯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第189章 下不了受也问不出

“不敢。我、我什么也没说。”

慕华璃：“你放心，有我护着你，但说无妨。既有委屈，何以支支吾吾。难道这贺兰烛城还有人敢在镇远侯头上只手遮天？”

“不是，就是……”老伯吞吞吐吐，“君侯是每一次，都会将赔偿事宜交给司财的安大人去办，可最终去都是发不下来。安大人只说，贺兰府库紧缺，没有钱。”

“有这种事？”

慕华璃眯起眼睛，安大人这个名字，她立刻想起了婚宴上那个一颗泪痣的安氏少主。

“既有此事，为何不告发？”

老伯瑟瑟发抖，谁敢啊？安氏一族在烛城可是百年豪门，那势力可大了去了，谁敢告发他们啊不想活了？

全程，楚幼薇一脸震惊地看着慕华璃与老伯的一问一答，惊叹于她反应那么快，条理清晰。正想着，慕华璃突然回头，问楚幼薇：“那楚小姐，你知不知道为何安氏不发赈灾银的各种缘由？”

楚幼薇脸色苍白，缓缓摇头。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她在烛城，明明也很是体恤百姓，每月初一十五施粥，却连民间这些冤屈都不知。

倒是小粟，从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知道！”

……

按照小粟的说法，贺兰府库并非无钱，只是安氏一族作为地方豪强，为巩固势力向来喜欢和镇远侯府作对。

慕华璃听得直皱眉。

她从以前就觉得，其实如卓妄言之流，占着高位尸位素餐、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不管百姓疾苦，甚至都不是真正的毒瘤蠹虫。

真正的蛀虫，就像是安氏这样，还肯读点书，还愿意考了点功名为官，还愿意振兴家族，但同时就开始以权谋私、陷害忠良、瞧不起黎民百姓、贪污腐朽以权谋私……

“小粟，那你知道这安府之中有什么弱点么？”

“有没有关于他贪钱、赌博、强占良家、仗势欺人的传闻。又或者犯了事的亲戚，亟待解决的难题或心愿。”

是人就不可能没弱点。

“公子经常出入赌坊。”消毒道，“余下的，小粟这就去查，就是……”

“嗯？”

“就是希望主子多多拨给银两啦，只要银两够用，街头许多什么都知道的人，请他们吃饭吃酒，什么都会给我说！”

慕华璃笑笑：“多少够？”

她在心里赞叹小粟办事勤快利落，楚幼薇则在旁边愣着。甚至在某个瞬间，她看到了身边侍女小蔻努力掩藏，仍旧一闪而过的艳羡表情。

她在羡慕慕华璃的婢女，艳羡她有一个更好的主子。

楚幼薇默默，一阵天旋地转。是啊，小蔻的机灵不相上下，模样还更加周正，她看到会怎么想？会不会想，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主子。

她被嫌弃了。

怪不得镇远侯将她抛之脑后。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她怎么会这么没有用，这位慕府小姐比她小了五六岁啊？她得振作起来，做些什么，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嫌弃她。

正这么想着，随着慕华璃一起往前走，迎面遇到两个人。

“啊！”

慕华璃一脸迷惑：“你们没有跟着李青原一起出城剿匪吗？”

迎面来的，正是朱虎啸与朱龙吟兄弟，两人叹道：“谁说不想去，我们昨夜告了假去吃喜酒，都喝得酩酊大醉，没想到君侯就这么撇下我们去了！”

“喂！说什么呢，好好说！”他一瘸一拐的弟弟打他的头。

随后，由三人与慕华璃的谈话，楚幼薇才又彻底弄清楚，君侯日理万机，身体又不好。要一个人管理那么大一块地界，很是辛苦。

朱虎啸：“嗨，瞧你这话说得，夫人以前也掌管洛州，夫人哪里不知道辛苦？”

“但夫人又不必打仗。”

“哎你小子你会不会说话啊？”

但这是事实。

慕华璃自知，她当年管理洛州，并不觉得焦头烂额，但每日也是行程满满。如今想来，首先本就富庶，弟弟妹妹大半年都在帮她，带过去了邹姑姑等一众有能家眷。

而且她本来就是那种喜欢斗、喜欢赢的性子，说实话不是太强。当地豪强也是文人世家，讲理。洛州不靠边境，不需养兵，没有外敌。就这样和邻州斗智斗勇，也觉得挺烦人的。

贺兰的形势复杂，目前看来，远在洛州之上。

地界也有五个洛州那么大，地广人稀，李青原是从一堆荒芜上建立了城池。他干的几乎是一方君主的活儿，这是何等工作量。

偏偏，但他手下还不像天子一般有朝臣，有六部，有的只是一逆反和堆掣肘的人。

“所以才重病了好几回，寒疾一直不好。”

“……”

慕华璃抬起手，放在胸口，那里隐隐作痛。

一旁，楚幼薇脸色苍白。

这些，她也都，不知道……

她在这里两年，甚至都不知道他身体不好，亦不知道他病了，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她只看他脸色苍白，却从来没有认真往该想的地方去想！

一日结束，慕华璃受灾百姓安抚得七七八八。

“今日多谢楚姑娘你，镇远侯府备好了酒宴，请楚姑娘参加。”

楚幼薇：“啊，我、我……”

她其实今日自觉什么都没帮上忙，甚至插不上话，已经足够丢脸。不敢居功。

慕华璃：“啊，你别怕呀，君侯清早才出发，明早都未必能回来。而且就算万一回来了，女眷这边他们也不会随便来。”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楚幼薇登时浑身滚烫，更是快要哭出来。

她为何这样说？

她是故意提及镇远侯与她之前的事，想要羞辱她吗。晚宴是有什么图穷匕见的余兴节目等着她，想要把她灌醉以后，再好好质问她、给她下马威吗？

“我、我想，想回……”

她想回家。

可是小蔻却摇头，她又冲她露出那种无奈冷漠、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了。

怎么办。

也许小蔻想要另投贵主，像她这么没用的人，没道理阻碍别人飞上高枝。

楚幼薇还是被拉去了酒宴。

席间，慕华璃许多问题：“你和安氏少主熟吗？”

“和毕氏的夫人小姐太太们呢？”

“我近期想开茶宴邀请，可以帮我分别问一下他们的意向么？”

楚幼薇：“意、意向……”

“我想要拉拢两家，但可能对方不给面子，甚至不愿意来。总得提前知晓，好安排一下吧？”

楚幼薇又愣住了，这位慕氏大小姐的茶会，也会有人不愿意赏光吗？

可是，明知如此，她为何还如此坦荡。

就好像……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慕华璃偷偷叹气。

今日一天，她其实对楚幼薇的印象大有改观。只是楚幼薇似乎全程太紧张，像一只炸了毛的兔子。

若这位小姐，能是她来贺兰之前当初预想中的那种性子该多好。

若是那样，肯定好接近多了。两人应该已经喝高了，她会腆着脸凑过去，“薇薇，今日难得江湖一聚，来讲讲你当年最出名的私奔事件，让姐妹们开心一下呗”。

而那位贵女肯定是酒杯重重一落，骂道：“人不轻狂枉少年。想当年老娘就是傻得像驴，如今想想，恨不得回去扇自己两巴掌，再一刀切了那狗男人，唉，悔不当初！”

应该是那样的才对嘛。

那样一夜醒来，她们就是世上最好的姐妹了。

这都啥啊？

对着完全放不开的小白兔，她下不了手，也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