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璃并没有送给两位新侍女见面礼。

虽然按说，稍微通一点人情世故的贵族小姐，都是应该送一些好东西笼络贴身侍女的。

可她偏偏却就是没有送。

不仅如此，晚上的酒宴，众人也纷纷发现，他们的这位新夫人其实话很少。

虽是穿着华丽动人，如同一只漂亮的雪中精灵般闪耀动人，却时常只是眸光垂垂，只在众人向她敬茶时十分谦恭地盈盈回礼。全程脸庞微红，灰眸闪烁，一副内敛娇羞、惴惴不安小鹿一般的青涩气息。

虽然很是知礼，跟所有人都一一小小声打过招呼。可脸上始终还是羞怯怯、动作小小的。

“……”

这么感觉，跟那位楚小姐好像还真挺像的。

果然，君侯是喜欢的这种听话漂亮、又乖巧羞怯的类型？

乌允一向最懒得前来侯府宴饮。

因他实在很爱喝酒，一旦宴饮从来就是不醉不欢。可贺兰侯府这鬼地方却因为李青原身体不好的缘故，府中上下早就习惯了以茶代酒。

既不能喝得爽快，他自然不稀罕来。今日也是因为毕竟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又是新夫人的接风宴，侯府邀请盛情难却，他才勉强来了晚宴。

结果倒好。

酒确实是没喝成，倒看了一场离谱大戏。

这位满肚子心眼、华丽又强势、日常上蹿下跳鬼点子不断的慕大小姐，今日却是怯生生的、脸红红的，眼睛亮晶晶又忽闪闪。

“……”

简直是一反常态，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羞涩又可怜兮兮还认生的娇俏模样。小狐狸装起小白兔，竟还装得挺像。

这又是演的是哪一出？？？

乌允毕竟是见过她的真面目，亦完全知道她能耐的人。如今看着她在这演可怜弱小又无助，真是看得他抓耳挠腮浑身不对劲。

身旁墨玄域饮着洛州瓜片，倒是嗤嗤笑得开心：“怎么？咱们这位夫人一向刁钻不凡、古灵精怪，阿允竟都这么久了，还未能习惯么？”

乌允：“……”

不是。

就问这玩意儿谁能习惯啊？

“她忽然这般矫揉做作，定又是在阴谋算计什么。”他低声道，“你同她是一路人，都是从狐狸窝里出来的有八九十来个心眼子的种类。你肯定知道她心里又在盘算啥！”

“……”

墨玄域莞尔。

“阿允是否听说过，三年前这位小姐代替她父亲慕侯，十六岁年纪就走马上任洛州之事？”

乌允：“知道倒是知道。”

“那你可知道，她初到洛州时，都做了些什么？”

乌允皱眉摇头。

“听闻她当年初到洛州事，也装了有半个月一个月的天真柔弱，装得很像，硬生生骗得当地那群老奸巨猾的官员豪强逐渐对她露出了真面目，亦成功厘清了各方势力之间的派系关系与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随即那年冬季，正值南方十余年少有的大寒。河水结冰，秋天播种的冬小麦被冻死了不少。当地粮商则与一些地方官员勾结，在她眼皮子底下挑衅生事、哄抬粮价。”

乌允：“然后呢？”

“然后，咱们这位小姐就一改之前的柔弱无能之态，直接连夜带了慕侯府的侍卫家丁杀过去，不由分说不管不顾，就直接杀鸡儆猴，把最大的奸商给狠狠收拾了。”

“因她去的突然，手段又雷霆万钧，对方根本措手不及。”

“等到救兵到的时候，大小姐已经把那奸商的家给抄完了，并且一边抄着，一边就派人将消息散步整个洛州民间。百姓苦粮价久矣，立即拍手称快，纷纷道新来的大小姐为民除害，而当地众贪官则纷纷如惊弓之鸟。”

“当然，其中也有胆大的豪强，带人生生围了洛州侯府一日，但见她临危不乱，又加醒过未来忌惮京城慕府权势与大小姐天子未婚妻的身份，最终直接被她派去的说客劝降，直接审时度势俯首归顺了。”

“而洛州侯府解围的当天，她又一不做二不休，发令通知当地的所有官员豪强们隔日一大清早去洛州侯府晨会，并特意强调了时辰规矩，说是迟到者重罚。”

“那时毕竟是隆冬，南方虽没有北方严寒，但她的时辰毕竟定在了天还没亮之时，第二日果然有人睡过了头，亦有人故意拖延，总之到点人没来齐。”

“共有十多人迟到，最迟的那一户甚至睡到中午，才姗姗来迟。”

“你知道她又如何罚的这些迟到之人的？”

乌允：“想必是说一不二，按之前定的规矩，一一都罚了？”

“并未，”墨玄域摇摇头，墨色某种闪过一丝笑意，“她那次，就只重重处罚了那个中午才到的倒霉鬼一人。”

乌允闻言皱眉，想不明白是何缘故。

他毕竟是常年在军中的将领，只知道军法之下，敢违抗军令者都要受罚，绝无宽限。身为将军，他绝不可能只挑错的最重的那一个来处罚，否则又谈何公平、如何服众？

墨玄域见他困惑不解，继续眯起眼睛轻笑：“军令如山，自是有错必罚。”

“但她并非是在军中，而是初来乍到的洛州之主，既根基不稳又无依无靠。倘若一口气将人全都处罚，反倒会激化不满，甚至逼得让那些受罚者彼此抱团、合力一气反她。”

“而咱们大小姐可没有那么傻。”

“她用的手段，叫做‘分化’——只挑最错之人惩处，其他皆放过一马。”

“如此既铁面无私，按照规矩把那个来的最晚的人狠狠抄了家以儆效尤，却又从轻发落了其余犯错者，众人既见了杀鸡儆猴、人人自危，而又纷纷侥幸自己逃过一劫。大小姐就这么既震住了场子，又树立了微信。从此当地许多官员富户都对她有所忌惮、再也不敢轻易怠慢。”

“……”

“要知道，当年这么做的大小姐，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而如今，她已十九岁。”

当年，慕老侯爷必是委托了她这个嫡女全部事宜，全心全意向着她信任她，一切任她说了算，才放让她去洛州的。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冒进，玩什么拙劣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先选择做低伏小，看清形势再做行动。

而现如今，经过洛州三年的历练，亦经历家族陷落的痛定思痛。这位大小姐自然心性更加成熟，如今到了贺兰，想必更是有备而来。”

“这次，她的身份就只是镇远侯夫人。君侯在贺兰根基深远，并不需要她来帮忙立威。因而比起在洛州时最终露出精明强干、说一不二的真面目，她在贺兰，更可以如眼下这般长久装做娇柔弱小，慢慢搞清全局形势。”

“无妨让别人误以为她又傻又弱，误会她只是一个依附君侯的娇娇新娘。”

“她要的就是这个。反正真出了什么事，也有君侯替她挡在前面。”墨玄域笑了笑，“总之，在此期间，咱们就不要拆穿她，安安静静看她行事就好。”

“……”

“也正好，反正仪州侯府里，本就有蠹虫。”

“也早该放一把火，好好收拾清理才是。”

“只可惜……你我常年征战在外分身乏术，且说句实在的，古人云疏不间亲，便是你我这些年常伴君侯身侧，心里再怎么担忧他，也毕竟不好轻易插手掺和进他府内家事。”

“倒不如将一切交给她。”

“反正这一路，你我也见识过她布局和洞察人心的本事，亦见过君侯对她如何心意如何。”

“倘若这世上能有人，在君侯心中抵得过十多年之久、始终求而不得的舐犊之情。大概也就只有这位小姐了。”

乌允：“……”

真的，姓墨的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他又有些替李青原难过起来。当场很想咕咚咕咚灌上几口，可惜手边又没有酒，简直让人丧气。

“其实李青原他明明……心里什么都明白，偏就是放不下。唉！”

他明白墨玄域的意思。

以慕府大小姐的犀利，假以时日，侯府的一些蛀虫再如何装得慈眉善目，也必在她眼中无处遁形。

而纵然其他人难以动摇那些人在李青原心中宛若家人般的地位，一旦牵涉她的安危，想必李青原也不可能再坐视不理、自欺欺人。

“只是，真走到那一步，还不是逼得李青原在所爱之人与亲人之间，二选其一？”

“姓墨的，你是一直知道他多笨一个人的，且又爱钻牛角尖！万一到时候，他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再和大小姐之间生了嫌隙……”

本来就身体很差、性子沉郁，若又失了家人，又挚爱有了裂痕，还叫他再用什么在这世上撑下去？！

月色朦胧，墨玄域微微垂眸。

月光给他长长的睫镀了一层柔光之色，他勾唇又抿了一口茶，幽幽道：“咱们，既是决心将君侯托付给了大小姐，就要相信大小姐的本事。”

“反正，本就是死局，能解此局的只得她一个。”

“眼下也只能希望大小姐心地善良，能到时……多心疼爱惜，多护着君侯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