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原和卓妄言的梁子并非从那一次结下，却是至此第一次彻底撕破了脸。

随后几番，变本加厉。

卓妄言背地里使出各种阴招，频繁给贺兰使绊子。而李青原还要心系战场分身乏术，忍无可忍终于上书京城参了仪州侯种种罪过。

皇帝听说后大发雷霆，不仅写信痛骂了卓妄言，还像模像样地剥夺了他在仪州的部分职权，更是干脆一封圣旨将两人争端的源头——那位京城第一美人楚幼薇，直接赐给了李青原。

如此看来，好像皇帝完全站在李青原一边，对仪州侯不假辞色。

但在烛阴营看来，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罚，又何尝不是和稀泥，全是大事化小的无奈呢？

反正在那之后，仪州延误军需之事依旧屡有发生。

烛阴营不忿，李青原倒是劝他们，天子亦是不易，登基不久政局不稳，而卓氏不仅在京城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还有一个贵为太傅位高权重的老丈人。

就算天子想，都暂时动他不得，因而烛阴营也要有所隐忍，尽力与仪州保持体面，才能让京中天子不那么难做。

于是后来的一两年，仪州贺兰两边各退一步，保持了面子上的大体过得去。

虽小的龃龉不断，但再无大的争端。

直至今日。

仪仗轿辇路过州府青灰色、穿过高大厚实城墙下的桥洞。

仪方城确是一座繁华过人的州府。慕华璃抬眼，只见落雪的成排灯红色笼上，有着百年前书法大师苍劲有力“仪方”二字。轿辇进入城内，烟雨笼罩之中，整个城市的景象被柔化，远处古庙、古塔若隐若现，人影撑着纸伞，近处小桥石雕，石柱上白雪被点点细雨打落。

她回过头，重新又看向城内外城外星罗棋布的格局，阡陌交通点滴印刻心中。

“仪仗轿辇”与车马不同，是各州州府专门迎接重要宾客的轿。

大煌人好风雅，因而贵族之间出城见客，常会先在轿辇之中有一番往来。

或是品茶、欣赏奇珍异宝，或是互相讨教、品鉴琴棋书画诗书歌等才艺，甚至也有一起钻研一些世面新奇的算数解题的，一切闲趣全在路上。

而卓妄言的这一台轿辇，还是让慕华璃斗大开眼界的异常华丽，共有十八人肩舆，轿顶外嵌着金银宝石和珍珠，内饰也是金碧辉煌十分华丽。

轿子一共两进，里面完全像是一间屋子。很大的厅铺着厚厚的绒毯，上有几只精致的花草缎面靠垫，墙壁上挂着紫色锦缎峰峦叠嶂的山水画卷，八仙几案上书卷、灯笼、瓷器、香炉、盆景等物皆绝非凡品，甚至梁上还挂有一笼金丝雀儿，啾啾活泼地吟唱着。

慕华璃以前在洛州时，也曾经有过自己的仪仗轿辇。

但不得不说，这卓妄言也不愧是出了名的懂风雅、好玩乐，她曾自以为十分风雅华丽的轿辇，与他这一车精贵之物相比，确实完全被比下去了。

此刻“厅”中，卓妄言还带了几位仪州官员，正笑吟吟地向慕华璃介绍他轿辇此次为了招待镇远侯夫妇特别准备的“品香”活动。

仪方城虽不算是大煌产香的圣地，但也有几处别地没有的特产，比如仪州水沉香、天瑙龙涎、白馥麝香、丁香玫瑰、香柠茉莉等。

卓妄言一一亲手交于慕华璃手上。

“还请夫人细闻品鉴。”

众目睽睽盯着看，慕华璃微微垂眸，耳环晃了晃，接过那香。

李青原：“……”

品香之雅好，听闻在仪州很是盛行，但在京中并不流行。就连李青原常年侍奉郁成修左右，都不是太见过。

卓妄言这么把她架上去，若是慕华璃身为曾经的侯门贵女，却对如何品香毫无理解的话，难免是会被看了笑话去的。

他垂眸，正想着要如何替她解围。

却见慕华璃不慌不忙，施施然将那香条一一浅嗅，随即有的拆开，有点掰碎，有的放在香炉焚烧也就罢了，有的香条被她切下来放入水中。

动作很快，像是驾轻就熟。更有甚者，有一条香她研下来一小块，居然还咬了一小口。

李青原有些发呆。

那个，可以……吃吗？

可他再去看卓妄言表情，似是她这么咬了却是正常事。就连卓妄言身后几位官员也在略微讶异之后，频频点头。

卓妄言眯起眼睛：“闻三品一，看来小姐很是懂行。”

慕华璃：“不过是以前在京城时，和姐妹们偶尔玩过几次而已，倒是仪州侯此番，既没有事先拆去香装，又没有醒香，让阿璃没有摸底与猜香的乐趣了。”

“……”

卓妄言亦笑了：“原来小姐喜欢那些玩法，那么若有机会，下次时间充裕，妄言一定好好准备。今日就委屈小姐先拼嘴以后，评一评香性，挑一块今日的香中之王？”

“好。”

全是行话，李青原并听不懂。

只见眼前琳琅满目的香，慕华璃灰色的眸一一看过。

最后玉指纤纤挑起来的，却是看起来极其普通寻常的一块。

“仪州侯之香，自然都是不俗。”她抬眼，微微上扬的杏眼带笑不笑看着卓妄言，“但阿璃还是最喜爱这个。”

卓妄言脸色微微变了。

李青原虽不懂，看卓妄言身后人的神情，也知道必是慕华璃无疑慧眼识珠，挑中的那块虽然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正是最好、最名贵的那块。

卓妄言问他：“夫人以为，这是什么香？”

慕华璃：“……我认为，这是西方落云国的月见鹅梨香。”

“夫人竟认得月见鹅梨？”

慕华璃笑笑：“以前用过。”

此言一出，不仅卓妄言，身后几人更是讶异。要知道，月见鹅梨可是千金难求。乃是当年大煌作为赠礼的最好鹅梨香，被西方落云国使者带回，加诸如当地月见、礼葵等香料，封香十年而出的珍贵名品，有价无市。就连每年宫中贡物，指不定也就能有三五块而已。

她又是在哪里用过的？她……

难不成！！！众人恍然，这才想起此女不仅仅是京城侯门贵女，还是险些成了当朝皇后的女人。

指不定她“常用”的月见鹅梨香，乃是当今天子赏赐……？

卓妄言眼中，一片晦暗不明，最终还是笑了。

“夫人果然好品位，见识不俗。”

慕华璃亦垂眸：“君侯见笑。”

“既夫人常用，又一眼挑中了这块香，还请夫人收下平日用着玩。”卓妄言殷勤送上香料，却又突然话锋一转，旧事重提。

“说起来……记得表妹幼薇平日里，也一向喜爱鹅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