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本来想跟柳嬷嬷商量好了再跟孩子们说的，被山茶这么叫破了，索性把孩子们叫过来直接摊牌。

“我想，离开国公府，脱籍，立女户。”

这话一出，震惊了一干人，只霍明端看起来比较平静。他认真看了苏钰一会儿，认真地问：“姨娘想好了？”

苏钰点头，认真地看过去。“想好了。我不想做见不得人的小妾，看人脸色过日子，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挺直了腰杆受人尊重。”

“可是我们呢？”霍明阳哭了，眼睛通红，扑过来紧紧揪着她的袖子，仰起脸望着她的眼睛，“你要丢下我们？为什么，你怎么舍得的？”

“妹妹！”霍明端一声断喝，过来拉开她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抚着她的背安抚她，“我们是姨娘的孩子，她比谁都希望我们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你冷静一点，听姨娘说完好不好？”

安抚好妹妹，霍明端抬头，看着苏钰问：“你的计划呢？什么时候走？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苏钰摇头。“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暂时不需要做什么。为着国公府的脸面，府里可能不会轻易放我出来，我得挣些功劳做谈判的资本，这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的。”咬咬牙，不看霍明端的脸，“明年四月之前，最好能把这事了了。”

“明年四月？”霍明阳抬起一双泪眼，霍明端的肩头湿了一大片，扭过脸看苏钰，“为什么？”

“四月府试。”霍明端低头看着妹妹，拍了拍妹妹的背，才转过头来看苏钰，“姨娘是怕我过了府试，人家知道我是个庶子，看不起我不愿意跟我交往吧？”他说着笑了，“小时候在家学里被人欺负被先生无视，我是想过要是我不是姨娘生的就好了。可是这两年，我大了些见了些世面，知道很多人交朋友是不看你出身的，他们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我是姨娘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

霍明阳听哥哥说完，跟着含泪说了一句：“我是姨娘的女儿，到死也都是。”

苏钰心里这个感动啊，封建社会尊卑分明，庶出子女地位比嫡出是大大不如的。这两个孩子，明明有机会寄在嫡出名下，却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我是姨娘生的”这句话，多么难能可贵。

山茶听了呜呜地哭起来，修竹和柳嬷嬷也默默垂泪，苏钰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自己拿帕子擦了，笑道：“你们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也很欣慰。你们放心，我不是要自己自由放弃你们，我是想闯一闯，给大家换重身份。能不能闯得成，要靠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你们愿不愿意帮我？”

“嗯！”

“我愿意。”

......

“姨娘，我愿意，你说要怎么做？”山茶哭哭啼啼的，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响亮的嗝，“呃啊！”

这个嗝来得太突然，还一发不可收。大家也顾不上说别的了，都围过来给山茶止嗝，拍背的、捏鼻子的、端茶的，霍明端凑到她耳边突然大喊一声“啊”，把大家吓一跳，山茶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水撒了一身，亏得水不烫了，要不准得烫伤不可。不过也幸亏这一声，山茶拍拍胸口，惊奇地抬头笑了：“我好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冲淡了本来严肃凝重的气氛，大家放松了下来，开始讨论该怎么帮苏钰也帮他们自己。

这一讨论，从早晨讨论到了夜深。

晚上躺在床上，柳嬷嬷跟苏钰感叹：“咱们六郎小小年纪，竟有这等眼界见识、心肠阔大，真不枉当年姨娘为他几番拼命。”

苏钰笑笑没作声。是啊，原身为了孩子，甘愿拼上自己的性命。正因为这样，孩子们才这么孺慕她支持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她是做不到像原身那样无私忘我的，但她愿意尽力保护孩子们，为他们扫清一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章先生发现，霍明阳读书更用功了，简直就是泡在知识的海洋里，琴棋书画，规矩礼仪、管家理事这些都学了不算外，她还求着先生教家族谱系、法律法规。这么旁学杂收的，恨不能一夜之间把所有的知识都掌握了。看得章先生暗暗心惊，偷偷找苏钰商量怎么想法子减轻点课业，生怕她把自己压垮了。

苏钰也发现了，霍明阳经常苦读到深夜，眼睛下面常挂淡淡的黑眼圈，还想着说找先生求求情给孩子减轻点课业呢，没想到是孩子自己要求加量的，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这天晚上吃过了饭，霍明阳如往常一般说要回房休息便回去了。

一个时辰后，苏钰端了碗糖水鸡蛋敲响霍明阳的房门。“阳阳，是我，开下门吧。”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门缝里的灯光瞬间熄灭，不一会儿霍明阳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姨娘，我已经睡下了。”

苏钰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有些无措。“那，那.....我煮了碗糖水鸡蛋，给你放这儿了，你记得喝啊。”把托盘放下，看门里还是没动静，叹了口气。“早点歇息，书是读不完的，别把自己熬坏了。”

走了没几步，看见章先生站在黑暗里，看到她，章先生幽幽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关上窗户。

走到角门，苏钰回头。霍明阳的房里灯又亮了，月光下，霍明阳小小的身影站在廊檐下，静静地望着她。苏钰忙转身，快步走过去，一把拉起霍明阳的手，见手心微凉，忙搂住她的肩带她进房里。

房间书桌上，糖水鸡蛋静静地放着，冒着热气。苏钰过去端起碗塞进霍明阳手里，催她快吃。“这事山里送来的开窝蛋，又叫聪明蛋，给你吃正好。快趁热吃，天天读书熬那么晚，别把身子熬坏了。”

霍明阳看着手里的碗，良久抬头，眼睛里泪光闪闪，声音都哽咽了。“姨娘别对我好了，要不然以后的日子我怎么熬啊？”

嗯？这孩子在想什么啊？

把她按坐在桌前，在阿长端过来的骨凳上坐下，苏钰抬手霍明阳的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要走也是把你们都安排好了再走，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还是会和哥哥一起保护你疼爱你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霍明阳扫一眼阿长，阿长福身行了礼，拉起小圆就往外走，站在门外给她看门。霍明阳放下碗，拿调羹轻轻搅着，半天不说话。

苏钰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霍明阳幽幽地开口：“哥哥在外面求学，你走了，我就只能回府里了。偏院的房子不能住了，我，我只能去小三房的院里住去，到时候被欺负死了都没人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苏钰静静地等她哭完，递给她块帕子给她擦泪，忍不住叹了口气。“既然林先生和他朋友都说你哥哥府试没问题，你哥再辛苦一年，肯定更加有把握。只要过了府试，就是童生了，就是踏上了科考的门槛。咱们府里，有出息的子弟少，有这么个读书苗子，府里不会不重视。你哥哥科考越好，在家里的地位就越高，你在府里就越不会受欺负。

这两年我给你们攒了些家底，今年你也看到了，已经在回本了，以后钱只会越来越多，咱们不愁没钱使。今年咱们做的那个插秧机，听陆稼轩说，都呈送到皇后娘娘面前了，大小也算件功劳。我啊，也找着奋斗的方向了，别的我不会也做不了，我就专门做些方便的农机农具啥的，要是再能搞个大功劳，咱们一辈子的指靠就有了。”

霍明阳听着听着，慢慢平静了下来，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哪有那么容易，听姨娘说的，科考啊农机啊手到擒来似地。”

苏钰咧着嘴笑，凑近她耳边悄悄说：“你别不信啊。我跟你说，我啊，准备搞纺织机，这玩意儿要是弄成了，现在的纺纱织布技术将大大提升，功劳绝对比插秧机大。”

霍明阳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嘴，向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叫阿长她们站远些，等脚步声远去了，她才放下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问：“真的吗，你有把握吗？”

苏钰点头，抬手张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看向她，很得意地：“八成。”

霍明阳眼睛瞪得溜圆，把苏钰从上到下、从下往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咧开嘴，笑了。苏钰把碗塞她手里，她便低下头舀了鸡蛋吃了。

边吃还边鼓着嘴问：“姨娘怎么想到做这个的呢？咱家也没种葛麻，到时候可怎么试呢？”

苏钰掏出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蛋黄屑，笑道：“你以为我种棉花为了啥？”

“可是棉花不是絮被褥的吗？去年二姐还在家学里炫耀呢，说她外家送了六床棉被呢，盖着可暄软可暖和了。”她听了还挺好奇的，不过二姐不肯带她去看，她也就算了。

这话还真没听她说过，苏钰刮了下她鼻子，哈哈笑道：“不用羡慕，以后咱不仅絮棉被盖，还要做棉衣棉袍穿哪，到时候穿给你二姐她们看，羡慕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