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庄子，路上遇到了不少人，都大包小裹的，一打听都是才从集市上回来的。过年了嘛，条件再差的人家也要去集市上逛逛买点年货。

一进庄，山茶就不肯在车篷坐了，撩开帘子出去了。这一路就听她叽叽喳喳同人打招呼说话了，婆婆婶婶嫂子娘子叫个不歇嘴，和谁都能聊几句，小兄妹这才知道山茶和庄子里的人竟然这么熟了。

霍明阳一直都瞪着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她说话，霍明端撩起车帘往外瞧。

身材壮硕的高个子妇人两手空空迎面走过来，看到山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也不往前去了，转过身跟着车走，边走和山茶说笑。“山茶你可回来了！我刚去你家找你，舒姨娘说你还没回来，我就说到庄子口接你，没想到半路上就见着你了哈哈哈。”

山茶顺手摸了一把花豆递给她，妇人推让了两下，到底接了，捧在手里，笑哈哈地接着说：“今儿我去集上卖豆腐，做的五六锅豆腐都不够卖的，我都忙死了，哪有功夫去逛着玩儿？等我忙完了，好嘛，集上啥好吃食都卖没了，家来几个娃娃眼巴巴地盯着我要吃的，我两手空空啥都没有，把娃娃气得哟，眼泪都下来了。”她嗓门大，连说带比划的，吸引了一大波视线，她也不在意，举着手里的花豆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在集上生意都这么好了，你在城里肯定生意更兴旺。我跟你讲哦，你也别只顾着卖东西，也贩些吃食点心回来卖，这大过年的，谁上集能空着手回来？保证你不少赚。”

山茶摇头笑眯眯地回她：“多谢你哦，不过年前没几天了，我就不折腾了。嫂子，我明天要的嫩豆腐可能有？”

“家里豆腐锅就没歇过火，打豆腐的人都排长队了，放心，你要的豆腐明早你什么时候来拿都有，保证水嫩嫩的。”妇人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大声说道。

“那就好，我还怕打豆腐的人多嫂子把我给忘了呢。”山茶笑嘻嘻地，凑近她身边又悄悄塞给她一包炸圆子，冲她直使眼色。妇人会意，左右扫一眼看没人注意，忙悄悄收了起来，冲山茶笑着无声地说了几次“多谢”，又说笑几句，便匆匆回家去了。

等妇人走远了，山茶才探头进车里跟霍明阳介绍，刚才那人是庄头儿媳妇，因折腾豆腐两人混熟了，她说话就不避讳她了，也因此知道了许多庄子里的信息。

就如刚才遇到的那两个蹒跚着回家的老人，面容相似，其实是姑嫂。姑子年纪轻轻守了寡，在婆家受尽欺负，当年是嫂子带着侄子们打上门去把她接回来的，姑子没有子女，和寡嫂一起抚养侄子们长大。后来侄子们各自在外成了家，姑嫂俩故土难离就没跟着去，守着祖屋相依为命。这姑嫂俩都做得一手好针线，做给宝宝穿的虎头鞋尤其好，可以说这十里八乡就没有一家没穿过她们做的虎头鞋。这姑嫂俩待人和气，做事大方一点不肯占人便宜，在庄子里颇有名望。

苏钰偶然看到她们做的虎头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陆陆续续买了好几双。这么一来二去的熟悉了，知道她们的故事，苏钰便格外关照她们一些。山茶有样学样，见到她们总要塞点吃食带点心什么的。刚开始她们是拒绝的，后来看山茶屡败屡战，知道她们是诚心给的，才慢慢收下了。

“姨娘说要做鸡蛋糕，我刚才跟她们说了，有鸡蛋就换给我们。她们吃的粮食不多，过年的东西还没买呢，姨娘叫我鼓动她们换鸡蛋呢，这样姨娘就能多送她们些吃食了，也让她们过个好年。”山茶笑眯眯地说着，两手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感叹道，“姨娘就是心善，送人东西还顾着不伤人家脸面。”

霍明端长眉挑起。霍明阳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放光，听山茶夸姨娘她使劲点头，与有荣焉。

远远地有几个拖着大鼻涕的小孩子在玩躲猫猫，有猴在树上的有爬上草垛的，还有个皮孩子叉开双腿吸在两家山墙上，找猫猫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小子，跑得踉踉跄跄的，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长着双臂像只母鸡似的护好了他生怕他摔了。山茶拿了半袋花豆跳下车，高声吆喝着：“明丫，快过来！”

那个小丫头猛地回头，看到是山茶，连忙抱起小小子，吆喝着那些皮小子们：“山茶姐姐回来了，快来迎迎。”然后抱着小小子飞快地朝这边跑过来。

皮小子们纷纷从草垛里、鸡窝里、柴房里钻出来，带起尘屑飞扬，惊得鸡飞狗跳，闹哄哄地。他们身后，远远坠着一个小丫头，瘦得像根豆芽菜，慢吞吞地走三步歇两步。山茶见了，冲她招手：“小十三，你走快点哪。”

小十三听了，如得了赦令，忙绞着两只小短腿跑过来了。

明丫到了跟前，山茶把袋子交到她手里，让她给孩子们分了，还特意交代一句：“每个人都要有，别漏了人啊。”

明丫看一眼还在往这边跑的小十三，用力点头。“知道了。小十三的那份我看着她吃完，不准她哥哥们抢她的。”

山茶便挥手让她去了，看见她数着人头一个个发花豆，小十三的那份也没落下，便放心上车去了。

就这么一路招摇着回去了，刚进院，山茶就跳下车，大声吆喝着：“姨娘、嬷嬷、修竹姐，我山茶回来啦！”边吆喝边一阵风一样刮进院，刚进院门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小跑到车前，聊起车帘扶霍明阳下车。给她拍干净身上的尘灰，等霍明端也下了车，这才拉着霍明阳的手小跑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正忙着呢，修竹拿着本子在给工人们发过年福利。她家福利很丰厚，吃的穿的都有，一堆堆堆在院里，叫到名字了就可以去选，人人都眼睛放光地盯着呢。所以山茶这么一吆喝，院里也只有苏钰迎了出来。

霍明阳见到苏钰就往她怀里扎，抱着苏钰不撒手，把苏钰揉搓得不成。苏钰只笑眯眯地摸她的头脸，任她撒娇，还是霍明端看不下去，撕开了霍明阳，拉着她去看发福利。

刘江卸了车，也跟着进了院，刚好听到叫刘嫂子的名字，他忙竖起耳朵听。

“衣服两套，尺码这边有写，你自己挑啊。葛麻布一丈，绣线一包，糖炒板栗一包，花豆一包，糖果子两包，面粉一袋，米一袋，肉两刀。这有竹篓，你自己选了装好啊。”修竹一边跟她清点单子，等她装好确认无误后按了手印，这才喊下一个人的名字。

刘江忙喊住了刘嫂子。“你放着，等会儿我来背。”

刘嫂子听了，便把东西放下，拿了包板栗过来剥了颗塞进他手里，笑道：“我还想着要等你会子呢，没想到你回来得倒挺早的。你看看，我才来这么短时间，东家就发了这么老多好东西，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刘江把板栗塞她嘴里，撇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了，还不好意思呢？跟你说，这些东西都是东家在城里精挑细选的，咱们这乡下可没处买去，你舍得不要？”

刘嫂子脸红红的，嘴里的糖炒栗子甜透了心底。“东家发的新衣服，我给公公婆婆各拿了套，他们一年辛苦到头，过年了添件新衣也让他们高兴高兴。你和宝宝的，东家发了布，等我回去给你们做。”

“刚想着和你说呢，东家也给我发了两套呢，我给你和宝宝一人选了一套。不用给我做，我身上的衣服还新着呢。”刘江拿过袋子继续剥板栗给刘嫂子吃，边剥边笑，“你给自己再做套新衣服换着穿，我可听说了，东家很嫌弃女娘们只想着别人不顾自己的。你这活计难得，可不能惹东家不喜欢哪。”

刘嫂子先还摇头，听他这么说立刻改了口。“那成，家里还攒了几尺布，回去我给咱家一人添件罩衫。”

小夫妻俩躲在角落说着悄悄话，等福利发完，人都走了刘江才出来，先谢过了修竹和柳嬷嬷，拿了东西送到车上装好了，看霍明端出来，给他磕了头道了谢，扶着刘嫂子上了车，这才告辞出去了。

等他们出了院门，山茶从门里跳出来，搓着胳臂直嚷肉麻。柳嬷嬷拍拍她的头，作势要打她，山茶就慌忙跑开了，一下子蹿到苏钰身后，探出颗小脑袋冲柳嬷嬷做鬼脸：“本来就是嘛，刘大哥看着挺爽利的啊，怎么跟刘嫂子说话那么黏糊，咦诶。”

苏钰顺手把她脑袋按了回去。“小丫头你懂个毛线啊，将来你要找了夫婿，我看你们黏糊布黏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