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卖乖都没用，霍明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大快朵颐，柳嬷嬷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疼坏了，把自己的那块一分为二，夹了一半放她碗里，摸了把她柔软的头发笑着让她快吃。霍明阳偷瞄眼苏钰，柳嬷嬷发现了，扭头看着苏钰理直气壮：“我年纪大了，这么大一块我吃不了，分一半给小娘子不行么？”

苏钰捏紧了筷子，不看柳嬷嬷也不说话。

空气里有点尴尬，霍明阳悄悄地、悄悄地把肉夹回到柳嬷嬷碗里。

霍明端咳一声，给妹妹舀了碗汤，大半碗骨头上面盖上两个萝卜块。“快吃吧，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霍明阳“哦”了一声，拿起汤勺喝汤。霍明端又舀了碗汤递给柳嬷嬷，笑眯眯地：“今天的肉炖得稀化，正合嬷嬷的牙口，嬷嬷快吃。要是怕油腻，多吃点这萝卜，又解腻又帮助消化，多吃半块肉也不怕的。”

“好好好，嬷嬷吃。这萝卜一看就炖入味了，郎君也多吃。”柳嬷嬷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拿筷子的手抖啊抖个不停，看得苏钰一阵心酸。

明明几个月前还能扛着粮食跑的一个人，怎么一场病下来就虚弱成了这个样子？好像突然就苍老了。

苏钰夹了筷子鸡蛋放她碗里，看她碗里饭已吃了大半菜还没动，不由皱起了眉头。“嬷嬷，家里菜多着呢，不要想着省了留给孩子们，快趁热吃，凉了吃了会坏肚子的。”

“诶诶，我吃我吃着呢。”柳嬷嬷抖着嘴唇说着，颤巍巍地夹起鸡蛋往嘴里送。

“山茶，集市上有汤锅子卖的没有？”

正埋头据案大嚼的山茶突然被点名，茫然地抬头，嘴巴油乎乎的嘴角还黏了一点肉皮。“啊？哦，没看到有卖的，要我去打听打听么？”

“嗯。”苏钰点头，“明日找个仆妇陪着你去，若是没有，去铺子里问问可能定制一个。”

“姨娘，咱们以后要吃汤锅子么？”霍明阳两眼亮晶晶地看过来，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做了个“求求了”的动作。霍明端觉得没眼看，默默地挪得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天气冷了，炒菜容易凉，也麻烦，没事就吃吃锅子吧。”苏钰舀了块排骨吃了，这汤火候足，排骨一抿都碎了。“山茶，去集市了多买点排骨回来，没有排骨寻常大骨头也使得。”天气冷了，骨头放得住，拿骨头熬汤做火锅汤底再好不过了。

山茶嘴里含着一块肉，想咽下去又舍不得，不咽又说不出话，忙点头答应了。

饭吃到最后，所有人都吃撑了，收了碗筷，泡上消食的醋茶，一家人围着桌子慢慢地踱步消食。修竹说着新收的徒弟手巧不巧，山茶盘算着多买点五花肉来做扣肉，柳嬷嬷念叨着买药费了多少银钱，霍明端霍明阳小兄妹说着各自的学习，一屋子的人各说各的，热热闹闹的。

等消了食，小兄妹在罩子灯下读书习字，主要是霍明端教霍明阳和苏钰跟着学。山茶修竹都累了一天了，被苏钰勒令歇着，都不愿意回房，就在一边旁听。

学半个时辰歇一刻钟，看沙漏估摸着已经过了亥正，苏钰便赶着她们都去休息。霍明端收拾好了书本，跟在苏钰身后犹豫了会儿才说，陆稼轩明天想过来拜访。

“他不是经常过来，怎么你这么吞吞吐吐的？”苏钰拿出火折子点着了油灯，灯光如豆，房间里简朴的家具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昏黄柔光，看着比白日高雅了许多。

霍明端盯着梳妆台上老旧的铜镜发愣，铜镜实在太旧了只能看得到一片模糊的身影。想到百工坊里清晰透亮的玻璃镜，霍明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前段时间他不是冒犯你了么，我不喜欢。”咬了咬唇，他又试探着开口，“我回府上家学可好？”

“嗯？”话题怎么跳跃这么大？

霍明端一鼓作气。“因为以前咱们和陆兄合作良好，私交也不错，得他家便利拜师学艺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既然冒犯了您，说明咱们不是一路人，那早点划清道道分开的好。”

“这是你的真心话？”苏钰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拆着头发，听他说这话，手不由一顿，瞥一眼他的神色，又慢慢地动作了起来。

“......是。”

苏钰慢慢地横他一眼，手缓缓地放下来。

霍明端被她看陌生人的眼神吓到了，想跑脚下像生了根动也动不了。

“啪”地一声，苏钰一掌拍在梳妆台上，刚拆下来的簪子头绳被震得跳得老高，梳妆盒都晃了两晃。苏钰伸手指到他的脸上。“林先生是你在孔圣人面前三跪九叩行过拜师礼你亲自认下来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竟敢因为一点点小事连老师都不认了？谁教给你的规矩，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样欺师灭祖？”

“我错了，姨娘息怒！”

霍明端想也没想旧跪了下去，深深地低下了头。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了苏钰通红的手掌，那一掌她是用尽了全力的，可见她刚才有多么盛怒。他这是怎么了，他不过是想减轻点姨娘负担的，怎么旧弄到这个地步了呢？

苏钰使劲闭了闭眼，使劲咽下胸口涌上来的怒气，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怎、么、想的，一五一十给我说，不许有半点欺瞒！”

“我，我......”霍明端“我”了半天，眼一闭心一横，一鼓作气把心里话都吐了出来。“我们院全靠姨娘撑着，我们兄妹俩才能这么自在地生活，这一年来姨娘殚精竭虑，熬干了心血给我们换来了银钱米粮置办了田地，还给我们谋了个很好很坚实的靠山，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我知道姨娘为了我们为了维系和承恩侯府的关系出让了很多自己的利益，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姨娘心里男女都一样甚至因为自己的遭遇更同情女子，有能力的时候姨娘更愿意设计机械工具给女娘们减轻负担......”

“姨娘心里的底线就是我们的底线，陆稼轩不认同这个底线，那以后我们的分歧会越来越大。与其等以后分歧大到不可收拾，不如趁现在还算平和彻底分开。”

“我以前以为和陆兄交好是互惠互利，可我渐渐明白，姨娘为了我牺牲了不知道多少自己的利益。我不想这样，我不要拖你后腿！”

“陆稼轩过来，无非为着三件事，一是缝纫机的设计图，一是茶树下种，一是大棚寒瓜，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而来。这三样哪一样拿出来都是能带来极大收益的，哪一件都是利国利民能得到朝廷奖赏的，有这些技艺在手，不说姨娘赎身就是加官进爵都有可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姨娘把这些机会白白送人！”

“姨娘理想的生活是富足安稳。以前为了我们姨娘敛起一身才华甘愿珠玉蒙尘，现在为了我们有个好前程姨娘又殚精竭虑把奇巧绝技白白送人，我，我......”

霍明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苏钰静静地听着，眼窝热热的，她咳嗽一声，弯起唇角扯出一抹笑来。“你太高看我了，我可没那么高尚，只为了你们甘愿牺牲自己。”

伸手拉了霍明端起来，顺势给他拍拍膝盖上的灰，按他在自己身前站好，拿帕子给他擦干眼泪，心里想着，这还是个小孩子啊，怎么心思这么细腻呢？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好像只知道整天黏在外公外婆身边傻玩傻乐，才不关心过大人们怎么想。

“你知道我是个没什么远大抱负的人，很惫懒，做事也是做成之前热血沸腾做成了就丢在了脑后。我不聪明，也懒得费脑子，不会攀附交际，和陆稼轩合作等于是我躺着把钱挣了，我很知足。至于说理念不和，做生意而已，银货两讫的事，那么走心干嘛？又不是找他做女婿，我管他想什么？合得来多说几句，合不来不得罪就完了呗。”

啊？这、这么说起来，姨娘才没有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利益？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胡思乱想？

霍明端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恨不得地上裂开几条缝他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低着头的样子实在太乖太可怜了，像她拼死救下的那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那只狗她想撸想了很久了，既然撸不到了，那就呼噜呼噜这个乖孩子吧，谁叫他平时小大人一样古板严肃不给人碰呢？

“乖了，想太多会长不高的。”顺利地呼噜到了他柔软的头发，苏钰十分满足，“好好读你的书，将来挑起家里的担子，到时候我就可以过我的安稳富足的生活了。”小孩的头发太柔软太好摸了，她越呼噜越上头，眼看着小孩的脸越来越红红到了耳根，苏钰赶紧见好就收，最后使劲呼噜了一把，“以后就全靠你了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