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暗。

无边的浓黑。

忽地，有画面亮起——

记忆里的一幕幕飞快掠过：有小人王国、魔法书、拇指精灵，还有迷幻的极乐城、诡谲的地下宫……

脑海深处猛然一震。

更多的记忆被解锁，一股脑地涌进来。

对，她叫伊柠。

是王国的公主，也是王国的准继承人。

同时，她、乃至整个大陆的人都是黑暗神的信徒。

在这个世界，神权与君权并重，甚至还要略高一筹。

历代国王或女皇都需要在黑暗教会的安排下进入训诫之地，独闯历练世界——

一方面是要从中领悟为王的道理；另一方面是教会可以借此提醒世人神威莫测，黑暗神至高无上。

浓密的长睫颤了颤，清澈如水的杏眸缓缓睁开。伊柠放下一直保持着拜颂姿势的手臂，手指轻搭在柔软的华裙上，脑袋微转，左右打量了几眼。

外面的天光穿过窗户，照亮巨大的石洞。

眼前是需要深深仰头才能看清全貌的偌大神像，她和神像之间，还隔着一个祭台。

这里就是训诫之地。

“历练”已经结束了吗？

膝下的垫子很软，但伊柠还是觉得不适，轻轻活动了一下。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略为急促的脚步声。

伊柠条件反射地摆好端正的跪姿，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下一秒，石像后方两侧的壁画突然窸窸窣窣地掉落了些石块。

伊柠这才注意到、并认出那两幅壁画对应的正是她所经历的两个世界。

第一幅壁画中包围着国王、欲要往上攻的士兵们迸出裂纹，整面墙壁好像活起来了似的，石块越掉越大，最终“轰”地一声塌落。

第二幅壁画紧随其后，暗夜下的城堡被裂缝撑得歪歪扭扭，悬在城堡上方的头颅也从中间分开，上下跌错。

石壁上印刻的蓝紫色花纹随着碎石下落，到最后，只化作一片混色齑粉。

“你做了什么？！”停在石室门口的脚步声的主人惊呼出声。

伊柠也正处于错愕中，闻声回头，认出这个把自己的白胡子都揪下来一大把的老人正是黑暗教会的大主教。

“我没做什么……”伊柠无辜地解释，“它突然这样塌掉的。”

“不可能！”大主教差点破音，“之前历代国王进来出去又进去都没事，怎么到你这儿就突然塌了？”

伊柠想了想，小声道：“会不会是建筑老化了？”

大主教：“……”

暂时追究不出什么结果，大主教一边心里疼得滴血，直嘀咕着得给神明祷告；一边带着伊柠离开石室，准备按流程给她验收成果。

黑暗教会的主城是悬浮于高空的浮空圣城，上面还特意搬来座山，名曰神山。

伊柠刚刚所待的“训诫之地”就在神山上。

跟在大主教身后，伊柠向下遥望见原野上的国度，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感慨：之前在历练世界里黑暗神的名声极不好听，都说光明才是正道。

可谁又能想到，一片完全由黑暗神统治的大陆，居然如此安宁繁华呢？

“大主教，我想问一下……”走到一段无人的长廊上的时候，伊柠趁机开口，“那个，在历练世界里辅助指导我的那个乌鸦是谁啊？”

大主教瞥了她一眼，“还能是谁？当然是神的化身。”

“啊？”伊柠一下子愣住，脚步都停顿了。

见状，大主教捋捋胡子，乐了，“后悔了？正常。你之前的好多前辈得知那个乌鸦就是主神化身时，那叫一个捶胸顿足、后悔莫及；有的还怕自己疏忽得罪了神明，整天惴惴不安。

呵呵，放一万个心吧。那只不过是神的一缕力量，也就机械化地做个反应，没有神明意志存在的。”

“啊？”伊柠又啊，但这一声的语气明显怪异。

鸦鸦……机械化？

完全没感觉到啊……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黑暗神的意志真的降临到了鸦鸦身上？

从一开始，和她相处的就是一位神只？

伊柠严肃地抿唇皱眉，怪不得最开始的时候，她每次和鸦鸦稍微亲密一点，他都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反应，生怕自己玷污了他的清白之身。

那她……温水煮神明了？

到最后鸦鸦都已经完全不反抗了啊……

不自觉地，伊柠抬头望了望天，天离她好遥远。

哦……鸦鸦是神明。她以后是不是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到这一刻，她好像才对这个事实有了实感。

混乱复杂的情绪慢半拍地在内心翻腾，伊柠望向天空的眼神都有些空茫。

“殿下，走了。”大主教催促了她一声。

.

大主教把她领进一个类似于图书馆的地方——高阔的空间内，摆着无数架书。

大主教在一张黑木桌后落座，翻找出一卷羊皮纸，然后拿起羽毛笔。

“喏，这个就是你的上任审批书了。”大主教细心解释了一句，找到对应的地方，摆好写字的姿势，“来，回答我。在训诫之地走了一遭，你找到‘答案’是什么了吗？”

“……是什么？”伊柠发怔。

“你只需要把你经历了这两个世界之后的感受如实说出来就好了，你看到了什么？”大主教很有耐心，微笑着引导她。

“我……”伊柠静下心绪，仔细回想了一番，“看到了国王与子民之间的相互守候。”

“嗯？”大主教又开始捋他的白胡子，“还有呢？”

伊柠意识到他好像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还有……母亲的爱？”

“？”大主教叹气，放下羽毛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历练跳过重要内容了吧？

第一个世界我让你看傲慢好战、无视百姓的国王终将自取灭亡；第二个世界让你看贪婪好色、欲望过盛的人，只会在沉溺中自取灭亡。你都看到了什么？”

“……”

伊柠沉思半晌。

只敢在心里乖巧无助且小声地逼逼：可能是看到了你没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