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太贪恋这得来不易的幸福，顾不得全身作痛的骨头，撑着身子爬起来，将缠在脚上的绳子改绑到腰上。

她趴在井口边，对着井里头喊道：“郭老，我出来了，我们得救了，您再撑一撑，把绳子缠好，我拉你上来！”

不得不说，万元良，终究是蠢材一个。

扔井里就扔井里吧，竟然也不给他们松了绳子再扔。现在好了，现成的逃生工具，塞到她手里，她能蠢到不知利用吗？

她还真得谢谢这群蠢货，为了将她绑得严实，竟用了很长的一段绳子。加上郭老身上的那条，两条绳子绑上，竟几乎通到井底。

郭老在井里听见艾玖的欢呼，也是不禁热泪盈眶。

这些天，他们实在经历过太多次绝望。

无数次，他都想着放弃。

可他身为教书育人的夫子，万万没想到，被一个小女娃生动地上了一课，什么叫永不放弃。

若说从前对艾玖只是欣赏和慈爱心肠，那么，从此刻开始，他已然将艾玖当做可敬可叹的忘年交。

小小流民女娃尚且如此挣扎求生，他一个教导出无数栋梁之材的夫子，难不成竟要放弃吗？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拼着一身老骨头往上爬，抓住绳子，仔细又谨慎地绑在自己腰上。

“阿九，老朽可以了。”

听到这话，艾玖立即背对着井口，身子倾斜，用力拖着井里的重量，一步一步往前走。

郭老为了给她省力，自己也像个猴子般攀爬在井壁上，顺着她曾爬过的痕迹，踩踏着她好不容易布下的‘石头’路，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终于，艾玖力竭，两眼发黑，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她这边一卸力，郭老那边险些要重新栽进井里。幸而他一直保持着攀爬的动作，未曾将力道尽数交给艾玖，是以很快稳住身子，一手抓住井口，咬牙往上顶。

井口的木板已然让艾玖顶开许多，郭老出来时省去许多功夫，加上他年迈，身子骨缩水，只稍稍费劲，便成功从井中爬出。

“阿九！”

他一出来，就看到艾玖晕在前面，顿时惊慌失色，扑过去将她抱起。

他颤抖着伸出手，往她人中用力掐去。

不多时，艾玖悠悠转醒。

“您，您出来了。”

郭老两眼泪汪汪，“是，出来了。”

艾玖虚弱得话都说不利索，“走，快走。”

她想硬撑着站起来，奈何双手双脚跟不认识她似的，压根不听指挥。

郭老哪里还敢让她折腾，急忙蹲下，将她背在背上，佝偻着身子，悄声离去。

院子很大，但竟无人看守，郭老累得满身大汗，终归是没能坚持到走出院子，便累得双腿弯曲跪下去。

他知道自己力竭，所以硬撑着扶着长廊的柱子才肯倒下，艾玖两眼发黑，晕晕地从他背上滑落，倒在地上。

郭老实在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哪怕想要再坚持坚持，双腿却仍旧无法站起。

他环视四周，院子静悄悄的，像是没人的样子。

按照他的猜测，这处应当就是万元良在外的小院，专门用来狎妓欢愉用的。

万元良既然能在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将他们扔到井中，说明这院子里，确实该是没有外人居住的。

那么院中无人，倒也就不难理解。

但门口肯定有人守。

他想通这层后，略略放心些。休息一会，待体力有所恢复后，重新把艾玖背上，非但没往外跑，反而是随便潜入一间耳房。

关上门后，他这才放下心来，靠着门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艾玖睡梦中有人拿千百个锤子往自己身上的骨头不断敲打，疼得她直接哭着醒了。

醒来，见自己置身于陌生房中，而郭老赫然在身侧，她不由一惊。

“郭老？郭老先生！”

她咬牙伸手去摇他。

郭老惊醒，因为身体太过劳累，双眼布满红血丝。他见艾玖已经醒来，脸上浮现出欢喜之意。

“这是哪儿？我们这是逃出去了吗？”艾玖问道。

“没有，我们仍在院中。你别担心，我已看过，这院子四下无人，但门口只怕有人会守。你我劳累一场，实在无法逃跑，只能暂时藏在此处耳房，歇息一二。”

原来如此。

但艾玖还是不太放心。这毕竟是敌人的地盘，随时有暴露的危险。她咬着牙爬起来，顾不得全身骨头的钝痛，要去拉郭老。

“我们不能久留此处，还是快些出去吧。”

外头还未彻底天亮，但东方已有曙光。

两人撑着负伤累累的身子蹑手蹑脚顺着院子往外逃，在逃到门边时，为求谨慎，艾玖特意在地上捡了颗石头仍在院墙上。

一片安静。

大门竟无人看守。

艾玖惊诧地跟郭老对视一眼，显然，这发现令他们十分意外。

她不放心，又多扔了一颗石子。这两下动静，就算再粗心大意的守门人，都不可能不惊动。

可仍旧安静一片。

当真没人。

艾玖一只手攥着小石块，一只手拉住郭老的，悄步靠近，轻手轻脚开门。

门‘咿呀’一声打开。

没人。

他们又哪里想得到，院子里根本不是没人，而是此处小院万元良一个月就来个一两回，所以守门的下人多年懈怠，早早的便抱着酒坛子喝个酩酊大醉，在屋里睡得呼呼作响，便是天上劈下雷来，也很难醒。

哪怕守门人知道，院子井中，新扔进去两个人。

而上一次被扔进井中的人，已活活熬死在里头。

谁又能想到，被大石压顶的废井，竟能爬出人来？

艾玖只觉得手脚越发不受控制，痛到麻木，每走一步，呼吸皆是钝痛。

郭老何尝好受？他捂着心脏，唇色几乎要发紫。

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万元良的小院，建在了如此偏僻的地方，得绕好大一圈，方能看到附近农家。

此时天已蒙蒙亮，艾玖甚至分不清，眼前的黑，到底是天黑，还是眼黑。

她踉踉跄跄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在屋中女主人惊叫之际，将怀中的印章塞入她手中。

“求你，将此物带去善春堂，我是善春堂刘大夫的徒弟，我叫阿九，我有重谢……”

说完，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