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玖这一睡，睡得天昏地暗的。

迷迷糊糊中，好似感觉到耳蜗里嗡嗡作响，恼人得很。

她费劲地想要撑起眼皮，但眼前白雾茫茫般的一片。

她实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她好似看到了梁永齐，还有艾乐。

其他崽崽呢？他们在哪？郭老呢？郭老得救了吗？

她想问，奈何浑身犹如火燎般痛苦，难受得她眼角泛泪。

“疼，疼……”

她惊惶呓语着，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她好难受，谁在烧她？谁？！

梁永齐看着床上那哭得满脸委屈无助的艾玖，心像被剁碎了般痛得没法喘气。

“姐姐，乖，你伤了筋骨，要好好躺着。”

他强行将她本就力道微弱的挣扎给按住，把她按在床上。

眼泪顺着高挺的鼻子往下掉，砸到艾玖的嘴里。

艾玖吧唧一下嘴，挣扎渐渐停了。

艾乐守在床脚，早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看着床上几乎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般的姐姐，抄起床脚放着的弓箭，悲愤地冲出去，喊道：“我要杀了那个狗官！”

“大乐你站住！”

未待冲出院子，便被阿路一把抱住往回拽。艾乐拽不过，丢了弓箭，坐到地上，放声大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如此难过，如此惶恐。

他只知道，看着艾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的脑袋就不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爬都爬不起来，于气绝前一刻匆匆忙忙将兄妹三人交托到艾玖手中的画面。

那天的夜晚，天真的很黑。

风真的很冷。

他没有想到，这种感觉，又在艾玖身上体会一次。

六岁孩童哭声凄厉绝望，哭得满屋子的大人皆是当场洒泪。

郭振义从外面走进来，双眼通红，抓住郭大夫的手，轻声道：“我父亲他……”

“放心，目前已无大碍，但是往后或许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纵情悲喜了。得好生将养着，不可受太大刺激。”

“阿九……高热还未退下吗？”

“唉……”

刘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亦是红红的。

“且看这两天了。”

郭振义的手狠狠一抖，竟不敢问出口，“什，什么两天？”

刘大夫闭了闭眼，一行泪从眼角落下。

他的声音，充满沉痛的悲悯。

“这两天，若是高烧再退不下去，只怕……”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住，再也无法说下去。

她的十根手指头已经肿烂如萝卜，手筋脚筋皆有损伤，全身淤青浮肿无数，右胳膊骨头脱节，因为就医不够及时，骨骼折损已成定局，往后只怕很难再搬抬重物。

她此前一口气始终紧紧绷着，身体机能被催发到极致，然而当这一口气松懈下来，身体便无法承受这种反噬，从而引发高热，烧了三天仍旧未能好转。

再烧下去，即便能勉强救回来，她这个人，也怕是要废了。

高温灼伤，伤的，终究是内部。

刘大夫擦了擦眼泪，稳住情绪道：“不说了，我得进去再看看她。”

而药炉边，许游和段北早已哭得眼睛红肿，只是始终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怕影响旁人。

药快要熬好了，许游想要起来叫阿路哥哥帮忙倒出来，可还未开口，眼泪就先模糊了声音，嗓子哑哑的，似被棉花堵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段北咬着手臂，企图让疼痛刺激自己清醒，别再那么沉溺于悲伤。

他起身，走到郭振义面前，突然跪下。

“郭大哥，求你转告周将军，万元良此人头颅，必须等姐姐醒来，让姐姐亲手砍下！”

何须他说？

郭振义双手将他扶起，红着眼睛郑重其事承诺道：“此话我必带到，万元良的头颅，我必让阿九砍下。”

这三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安山县和德永镇齐齐发动，不到一日时间，安山县县衙被中奉大夫姜季同把控，五百精兵表面入住县衙保护中奉大夫，实则将县衙围得铁通一般。

姜季同以城中多有流寇劫掠百姓为由，一则问罪知县，二则强令城门校尉休沐，由中军偏将暂时接手，严查出入城行人。

与此同时，德永镇码头斗殴事件闹大，陈府失窃，福满楼走水，周恒手持密令骤然现身衙门，问罪万元良管辖无能之责。

周恒以严查流寇祸患为由，封锁码头，扣押所有商船，码头沿岸商楼一律关停一日，由武吉手持令牌带领士兵一一搜捕。

赖广则奉命重新盘审地牢囚犯，以抓捕流寇同党。

当天傍晚，码头新盖的仓库被人恶意纵火，火势熊熊。

蛮横流寇无视朝廷，多番挑衅，周恒盛怒之下，让赵大辉带人百步一防彻底围住小镇，避免流寇再犯百姓，引发灾殃。

而周恒，则是带伤镇守衙门，让万元良将德永镇多年卷宗案书摆满小院，召集镇子里所有秀才以上还未有职位在身的文士，以万元良与主簿为协助，挑灯夜读，从千头万绪中开始核查德永镇过往二十年的税收、户籍等吏治。

连伤重的郭振义，亦在被邀之列。

安山县与德永镇，自此形成了微妙的钳制局面，被周恒从里到外，守卫安排得如铁桶般。

“姐姐，万元良不会苟活太久了，他等着你去找他报仇呢。武吉叔叔给了我们两个手脚功夫厉害的兵卒，我们昨天已经把刘江刘源两兄弟暴揍啦，好可惜姐姐没看到他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画面。”

段北拿帕子浸了冷水，放到她额头处，待得帕子热了，又复拿下来浸凉。

尽管斗大的眼泪不断从脸颊滑落，但段北仍坚持着，要给艾玖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

“周恒将军已给了不少银钱，将山下的百姓遣散，如今山上那群猿猴，只留几人在山脚看守。周恒将军说，你最是聪慧，他想等你醒来，问问你该如何处理那群猿猴为好？若要全部剿杀，会废去不少好弓弩，山中血腥也重，担心百姓知道了会惶恐。姐姐，你快醒来，帮周恒将军想想法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