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C市不同，我国三大火炉之一的山城Q市果然名不虚传，秋天仍然热的要命，一夏天的热流仿佛都被储存了起来久久不能散去，气温甚至一度比体温还高，从热传递的物理学角度来说，此情境下人是从空气中吸收热量的。燥热难当，在政法大学，一时间图书馆变成了香饽饽，原因只有一个，从开馆到闭馆空调会一直开放。很多人都试图在图书馆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在五楼的第二阅览室的西北角的那个沙发，是不会有人去打它的主意的。因为几乎一整年，那个被其他同学戏称为“Ω”号沙发上总有一个人坐着。当然，有些好奇的或调皮的人也会趁着他去上课或者吃饭的间隙偷偷的来体验一下这个“Ω”号沙发到底有什么不同。

程西也觉得这样不好，做太过多习惯性和规律性的行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一旦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对于拼搏在秘密战线上的人来说是极其不利的。最大程度的降低存在感是必然要求。可他发现图书馆绝对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开阔眼界令知识爆炸的地方，单从爱好来讲，课本实在令人厌恶，他更喜欢哲学和那些烧脑的悬疑小说。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专业成绩排名。这个无意参与竞争的人已经把别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想要登上刑事司法学院专业巅峰的人，我们来争第二吧。

再有一周，新的助教名单将会公布，除了面试，大一学年的成绩将成为重要的考察标准。有趣的是，面试还未开始的时候，犯罪心理学和刑法这两门课的老师已经通过学生干部向他递来了橄榄枝。但程西还是在面试的时候近乎偏执的表示自己唯一的选择是副教授史云生的刑侦学。是啊，只有这样，他才能接近目标。

毫无疑问，把公告栏设在食堂门口是故作聪明的决定，尽管达到了广而告之的目的，但在吃饭的高峰期，围观通知的人一定会“阻塞交通”。在程西的记忆里，最严重的那次堵塞是今年清明节的时候，这块板子上贴了一张自发悼念张国荣先生的倡议书。

时至九月，政法大学的空气中开始渐渐弥漫起桂花的味道，恋爱的人会迷上这种香气，因为即便是时常下起的绵绵细雨也无法令其消磨，反倒是会增添些清新的感觉，年轻的人躁动的心，此刻会无法平静，变得缠绵悱恻。这天中午，雨刚刚停，公告板前又围了一群人，程西近期一直在关注这块板子。他的个子很高，看到通知很容易。一个并算不意外的好消息映入眼帘，程西顺利的成为了史先生的助教。

人很多，程西臂间夹着的书掉在了地上。

于燕把书递给程西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悦。这大概是桂花香味闻多了之后产生的副作用，又可能是她意外的得知了“Ω”号沙发的主人的姓名，亦或是程西的独特气质让人如沐春风。尽管于燕是个大方的女孩子，脸上还是微微泛起了红晕。

“我知道你，你就是Ω号沙发的主人，原来你叫程西。我叫于燕，nice to meet you！”于燕笑着略带戏谑的问候，伸出了手。

“啊，me too！”程西一直不太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但基本的社交礼貌还是明白的，于是，他也伸出手和于燕握在了一起。于燕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不知怎的，程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校园广播忽然响起了一首歌，歌中唱道，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许是还有什么要紧事，身边的女生拽了一把于燕，于燕笑着说道。 “我该走了，回见。”说完，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般快乐的飞走了。

曾经的猎人生涯让程西的嗅觉格外敏锐，他分明的闻到了残存在空气中于燕身上特有的味道，她头发上极淡的茉莉香，这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让他印象深刻。但此时，程西还并不知道，于燕就是上级老于的唯一的爱女，并且在未来，她会对自己的人生形成何等深刻的影响。

史云生教授对程西的助教工作非常满意，他上课的时候不止一次的提到过程西，说他如何如何杰出，又如何如何好学，还有如何如何谦逊有礼。本来刑侦学就是政法大学多数院系的必修课，一时间Ω程西声名鹊起。

在那个纯真的年代，爱情是一件含蓄的事，而表达爱慕的方式也还仅限于书信。这种私密又私有的东西现在看来是那样的局促和可笑。

令程西忧虑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经常觉得在第二阅览室看书的时候，有人在窥视着自己，甚至暗地里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更有甚者，当他离开又返回的时候，沙发扶手上会放上一个苹果或是巧克力，而往往下面又会压着一张写着情话的纸条。简直莫名其妙，但慢慢的程西还是习惯了，他会将苹果和巧克力送给阅览室值班的老师或者打扫卫生的阿姨，至于纸条，则在假装看过之后全部收下，再悄悄地扔掉。人是多么奇怪的情感动物，原本程西以为可以用这种大包容来解决问题，可偏偏事与愿违，他的风度和待人处事让更多人开始迷恋他。

程西的话更少了，有时他更愿意远离图书馆，甚至远离学校，只为图个清净。

政法大学的门口有一条江，当地人叫它福江，那是嘉陵江的一条支流，沿着福江修建了一条公路，从政法大学出来顺着公路向上走不到十里有一座山，山上的圣水寺倒是个幽静处。无数次晨跑，程西都跑到山下再折返回来，他不笃信佛教，所以从未踏足刹门。

周末，程西决定去看一看。

到达圣水寺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尽管程西做了充足的准备，带了干粮和水，但他意外的发现圣水寺内还有歇脚处有居士支起的摊位，专门为香客提供斋饭，价格几近成本。

程西要了一碗素汤圆，坐在竹篾编织的小凳子上小憩时候，他环向四周望去。但见得青山迤逦，树木丰茂，半山之上观水，福江起波浪荡，耳畔约有虫鸣，那空气中梵香氤氲，磬铃之声自圣水寺的悠远处传来，清风柔和，万籁幽然。程西深吸了一口山间的灵气，他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素汤圆，醪糟清练一眼望到碗底，正是7个，宛若一朵莲花。

正当程西端起碗要喝上一口汤时，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程西一回头，竟是于燕。

于燕一身灰色的运动服，高扎着马尾，笑吟吟的正向他走来， “娘娘，给我做一碗酸辣粉。”她冲着摊主挥了挥手说罢就在程西的对面坐了下来。

一人上山来，一人下山去，本是凡间客，相逢在伽蓝。甚是有趣的相逢。

“欧米茄，你怎么来了？”

“心里乱，到这里静静心。你呢？”

“我倒是正相反，静了心，要去凡间闹一闹。”于燕的揶揄让程西的耳朵根直发烫。

其实于燕并不是那种很喜欢安静的女孩子，更谈不上乐于侍奉神佛到这许愿烧香，她只是某次陪着一个同学到这里游览，机缘巧合吃了一碗酸辣粉便贪上了这个味道，于是每到周末，就颠颠的跑到这里来上一份以慰馋虫。

机敏的程西开始观察对面这个和他谈笑风生的女孩子。于燕的性格直率又乐观，聪明且风趣。指甲粉红，说明没有经历体力劳动，家庭条件优渥。右手中指上却有一块显眼的硬茧，说明她所接受的教育连贯而系统。头发没有染烫的痕迹也并不佩戴首饰，这证明她家教严格，且自身也有很高的精神追求。她肤色偏黑走路时略有踮脚，双手挥舞有力，足以证明一直坚持着规律性的体育锻炼。谈吐中涉猎广泛，偏感性，主观意识强烈，是理想主义者，表明她成长过程稳定，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波折，用间接知识来理解世界。

让程西意外的是，于燕竟然对武侠小说颇有研究，其喜爱程度甚至可以用痴迷来形容。

“我觉得你这个人吧，特别像杨过。神雕大侠阶段的杨过。”

“何出此言？”

“特别忧郁！”

“那你像谁？任盈盈？程灵素？黄蓉？还是敏敏特穆尔？”

“我，我当然是峨眉派开山掌门郭襄女侠了。”

说到这，于燕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娇容瞬间一阵绯红。

居士的摊位不逐客，谈到这的时候竟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一份素汤圆，一份酸辣粉，两块钱，程西请了客。

两人就此分手，于是，上山的人继续上山，下山的人径自去了凡尘。程西的心更乱了，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说这么多的话，也从没有和异性在这种近乎促膝的距离上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跟于燕一起下山，或是邀请她作为向导。他失神的在圣水寺到处游荡，回到学校的时候，夕阳已经压到了远山的头顶，程西出奇的觉得十分疲惫，却没有返回寝室。他一头扎进了图书馆，去寻金先生那部很久都没有拜读的《神雕侠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