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二十一，庆贺新年的味道已经平淡，而春天的味道却渐渐的浓郁，人们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严寒在缓慢的褪去，气温在逐渐的回暖。

北方的城市，甚至突破了零度，这无疑是个让人欣喜的显着变化，但距离真正意义上的春暖花开还将会有很多日子。今天拂晓下了一场不大的雪，中午就融化的差不多了，只有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尚且存留着斑驳的白雪坚冰。

午后，天变得灰蒙蒙的，这是C市常有的一种状态，事实上整个城市都是灰色的，一个工业化程度很深的城市很难不会是这种肤色，正如一个长期从事耕种的汉子，阳光会赋予他黝黑的皮肤。

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融雪剂和泥水的混合物在行驶的汽车上刮了一层难看的灰，似乎洗车店的老板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继春节之后，这是他们即将迎来的第一个令人欢喜的赚钱的天赐良机。可常言道，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个人就是老于。

省GA厅大楼的9楼一行深蓝色的玻璃窗中，有一扇窗开了个巴掌宽的缝，厅长老于站在窗前深吸了一口烟，一部分的尼古丁被窗内外的气压差快速抽走，一部分则经由肺部进入到了他的血液中，那血液流进了他的大脑，刺激着他紧张的脑神经元。

“镇海”行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这盘GA部督办、老于亲自挂帅的布局六年的大棋该收尾了。但老于还在等待一个消息，他的那颗决定胜负的棋子还没有落定。此刻，这名叱咤警界三十年的老刑侦的心早已飞向了千里之外。

厅长办公室的门上被轻叩了两声，门没有锁，市局的王辉副局长推开门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咔哒”一声打断了老于的思绪。老于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是王辉，旋而继续专心抽他的烟。

是啊，王辉是他的老部下，再亲熟不过的人，自他从GA大学毕业刚进队的时候，就拜在老于门下，当年那个聪明伶俐的毛头小子，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已经成为了C市市局的二把手，GA厅直属缉D总队的副队长了。

“师傅您又破戒。”王辉走到老于的身后，嗔怪道。老于什么也没有说，他转过身，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灰烬中尚有火光在残喘在燃烧。

王辉知道，师傅老于在牵挂着一个代号“白鲸”的卧底， “白鲸”这个代号的背后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人，他的绝密档案只有师傅一人掌握着。这个人追随老于的时间不比自己短，假如说自己是老于的得力干将，那白鲸就是他的杀手锏。

其实白鲸不止是白鲸，他只是“镇海”行动中的白鲸，在其它无数次危险且重要的行动中，他曾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代号。这个人战功赫赫，要是可以身披制服走在阳光之下的话，级别必定在自己之上。可是，他不会，也不可以。

今天，“镇海行动”负责在外围策应的侦察员“印头鱼”会传来消息，如果顺利的话， “白鲸”会在下午两点之前到达指定的地点，在那里留下暗号，收网行动就可以开始了。但假如不顺利，两点以后，收网行动一样会进行，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白鲸”牺牲了。

这种非黑即白的逻辑事实是老于和王辉不愿意接受的，但现实的斗争往往就是这样的残酷。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也在渐渐的接近预定的时间，人类对时间的感受是随着情绪的变化而变化的，比如热恋中的两个人，总觉得相聚的时间短暂而飞快，但对于老于和王辉来说，是那样的缓慢和难熬。

老于情不自禁的又取出了一支烟，理智告诉他，在渔夫和鱼之间的博弈中只有一个胜利者，胜利的关键取决于谁更专注，谁更有耐心。显然此刻老于已经胜券在握，现在他的专注和耐心只留给了那根沉于暗流之下的鱼钩。

得鱼而失钩，虽然结局是好的，但对于老于来说，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午后，一点四十三分，王辉的手机响起，一刹那，两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目光都落在了手机上……

一个月后，老于见到了这个代号叫“印头鱼”的小伙子，事实上他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老于的大手把他的手握得很紧。 “印头鱼”叫李桥，C市刑侦二中队的队长。他的目光坚定而明亮，声音洪亮，属于这个年纪的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

“唉，没有办法，部里的二等功嘉奖令只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发给你，怎么样，没有鲜花和掌声，是不是有一些失落？”老于笑道。

李桥大声的回答道， “不失落。”哪里会不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没有酒的宴席是无味的，没有盐的佳肴是寡淡的。

“有什么心愿吗？”老于关切的问道。这绝不是一个很官方的问题，他更像是一个长者在情感上的安抚。老于很希望李桥提出一些物质上和职务上的要求，他会竭尽所能来满足部下。

是啊，一线的缉D人员很苦很累不说，还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任何合理的要求都是作为领导和长者必须考虑并给予关怀的。

李桥沉思了一下，用柔和的眼神望向老于，一字一句的说道， “厅长，我能不能见见白鲸同志？”

这个要求让老于先是一怔，随即又严肃的回答道， “李桥同志，白鲸已经牺牲了， ‘鲸落’的消息是你发出的。”

“不，我相信他没有牺牲，如果牺牲了，为什么没有追悼会，为什么没有公开他的身份？”

是的，有一种英雄，只有在他死去的时候，才可以公开身份，他的姓名，他的样貌，他的荣誉和关于他的故事。这样的回答很显然是在搪塞，这让李桥很难接受。难以接受便难以接受，保守秘密就是对白鲸最大的保护，也是最负责的做法。

李桥走后，老于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坐回到自己的沙发转椅上，他从书架的第二排上取下一本《资治通鉴》，资治通鉴背后藏着一部手机。这部手机的机型太老了，但这是他和白鲸单独联络的唯一途径，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上一次开机还是两年前。老于打开电脑，看了看股市K线，然后拨打了一个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在提示音后留言。”电话的那头如是说。

老于什么都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这是规定好的暗号，没有留言就是让白鲸主动打电话给他，老于知道，白鲸现在暂时是安全的，但一切都必须谨慎。

很快，一个电话回拨了过来，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A股涨了，要不要建仓？”老于问道。

“再看看！”男人回答道。

这同样是暗号，根据当日的股市行情，老于要问道是否要建仓或减持，如果回答是肯定，说明白鲸判断周围的情况不适合深入沟通，如果是含糊的回答，比如“再看看。”就可以正常谈话了。

“GA部授予白鲸同志一等功……”能和电话那头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话，并把嘉奖告诉他，老于有些兴奋，有些高兴，又有些动情，这名年近六旬的老刑侦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他多么想面对面的把荣誉授予给这位优秀的J官，想去感谢他、鼓励他、甚至拥抱他。可是他不能。 “有什么要求吗？”老于问道。

“……我想见见于燕。”稍许的停顿后，白鲸说。

老于很长时间没有回答，他在思考和判断，足足有一分钟，他才说道， “两年前，于燕就已经结婚了，当时没有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完成任务。”白鲸长久的沉默了，老于也在流泪，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爱女，他也深深的知道白鲸对于燕的感情有多么刻骨铭心。

爱情，这世间多么朴素又多么纯洁的情感，很多人拥有它却并不珍惜，而也有很多人珍惜它却又不能拥有。

对于白鲸来说，于燕的爱就像是夜空中一颗距离他数万光年之遥的恒星，虽然微弱，却仍然能给身处黑暗中人带来希望并指引迷途。

湘江水畔，一个人说了声谢谢挂断了电话。

奔流的江水从上游袭来，匆匆的赴海而去，极目之下苍山缥缈，水乡依稀，有孤帆远影，亦有白鸟伶俐。往事一幕幕重现，爱人音容犹存，一时间悲从心头起，苦由胆边生，他觉得心脏在颤抖，血压在飙升，麻木从指尖一直窜到颈项，眼中有一些滚烫的东西流淌了出来。

他忽然想起于燕甚至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真名，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政法大学的食堂门口，热心的眉宇间颇像“森高千里”的于燕拾起他掉落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无人生还》，无意间在扉页上看到并说出了他的名字，那是他的第一个代号“程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