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沈铭心睡得并不好。

混乱的吵闹声与零星模糊的记忆，在半梦半醒之间闪现在她的眼前。

嘈杂的教室里，呼喊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显得尤为刺耳。破旧的后门在几声窃笑中被打开，值日用的塑料水盆顷刻坠落，掉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一阵乱响。

“哈哈，衰鬼！我爸说这就叫衰鬼。”

“瞪什么瞪，不服就去喊你妈来。”

“她才没有妈，沈铭心没有妈妈！”

“对，她爸妈都没结婚，他们耍流氓，你是小流氓！呀啊——”

“疯了，拉开她，快拉开她！”

……

激烈的吵闹声中是一片人仰马翻，恍惚间，视线定格在乱糟糟的课桌上。一只脏兮兮的蜂巢从桌洞里掉出来，成百上千的巢房连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的在眼前织出一张大网，新鲜的泥土从上面掉下来，在她洁白的球鞋表面染上棕黑的痕迹。

窃笑中，她将那蜂巢拿在手里，朝正幸灾乐祸的人狠狠投掷出去……

一片灰尘四起与叫嚷声中，画面陡然变幻。

秋风裹着沙粒穿过又窄又长的胡同，落叶被席卷起来，吹散在人的脚边。

“小孩子间开开玩笑很正常，你看看你们家这疯丫头，几句话而已，给我们孩子脸都抓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你们家这个条件多带她一个不容易，也想体谅你，可是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吧。”

“你们家这丫头成天带着肖家小子为非作歹，再这样下去，初中有得念没得念还两说，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老街坊，说这话也是为了你家好。”

……

“沈铭心，谁允许你这样做的，你必须给同学道歉。”

“沈铭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这样下去你就叫叔婶给你办退学吧。”

“沈铭心，又是你！”

“你这孩子……”

连天的责骂声与无奈的叹息声穿插在恍恍惚惚的梦境里，她看到了许多人的脸，有叔婶担忧而失望的，有沈静心不悦而愤怒的，肖瑞焦急的，也有尹彦汐惊慌的，在许许多多的面孔里，只有那张苍老又漠然的脸停留在最后，渐渐于她面前放大，再放大……

直到她终于在一阵虚无的挣扎中陡然睁开眼，在一片昏暗中盯向天花板。

后背被一身薄汗打湿了，她坐起身，有些无力地看了看窗外的茫茫夜色。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她一直都是快意恩仇，睚眦必报，从没在这等细枝末节上吃过亏，甚至后来大家都不敢轻易惹她，整个片区她跟肖瑞一度都能横着走。她从来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困扰，以前不会，现在更加不会。

这一番惊醒，沈铭心就再也没重新睡着，眼看着还有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索性翻身下床，靠在窗边吹风翻手机。

长夜漫漫，有的是睡不着的人。

沈铭心就是在微博上看到了在各种娱乐瓜田里反复横跳的肖瑞。肖瑞也瞧见她在线，私信很快飞过来：“没睡？”

见沈铭心没回答他弱智的提问，很快第二条消息又过来：“哦，今天老头出殡。”

沈铭心很想翻个白眼：“不是出差回来忙得很，还熬夜？”

“姓谭的不好糊弄，明天有会，那狗东西不知道要耍什么招，我有点兴奋。”

“受虐狂，小鞋没穿够？”

她可记着呢，当初肖瑞在公司受挤兑都是拜谭允承的狗腿子所赐，当时她可没少听牢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侄子跟姓谭的迟早交手，我可得好好看着。还有两个半小时，我回个笼。”

肖瑞自说自话，过了会见没回复，又说：“不管真假，你节哀。”

这次沈铭心没忍住，终于翻了个白眼。

次日，沈铭心顶了对绝世熊猫眼上班。古晓芸请假没来，一整天的工作都清清静静。

光宇那边的小罗在中午前发来了几段录音，是他们家旗下当红爱豆的试配片段。沈铭心叫了公司的女员工一起听，最终选定了其中两位纸片人男主角的配音。剩下两人的，则被大家强烈要求还是选择之前看好的专业配音演员完成。

敲定了工作，大家便三三两两准备进入午休时间。

古晓芸不在，宁凡也指使江景景不知道去了哪。大家都碍于沈铭心是领导，平时私下里接触都不多。沈铭心就一个人吃饭，结果刚下楼就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眼镜男，偏瘦，穿着没什么特点的工作衬衫，手里拎了个公文包。

沈铭心差点以为他是推销的，刚要说“不需要”，对方就打断她的施法。

“是沈总吧！”

她一愣，见对方不像是来找茬的，便点了头。

那人差点哭出来：“你好沈总。我是古晓芸的男朋友……”

古晓芸的男朋友姓金，是个看上去挺老实的金融男。贸然前来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来找自家女友的女闺蜜告状。

最近古晓芸反常得很，不粘他了，也不要礼物了，每天只有上班摸鱼的时间和他聊几句，下了班总是找不到人。问还不能问，因为一问对方就会发火，嫌他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到位，跟谁谁谁家的男朋友比差着一大截，要是再无理取闹就跟他分手。

做男朋友的感觉安全感一点点消失，却不愿意就此分手，不得已才来找亲友团，想要问问最近女友为什么性情大变。也想问问自己究竟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等来意说明完了，金先生才想起来还站在大门口，便说要请她吃饭，去餐厅相谈。

想不到沈铭心居然冷着脸拒绝：“不好意思，不跟好友的对象单独相处。”

“那……我们就在这里说，我去买杯咖啡给你。”

“不用了。”她抬手看了眼时间，“我还赶时间，抱歉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了。你的困扰我会帮你转达给古晓芸，你们二位有什么摩擦，还是二位自己解决比较好。”

说完，不顾对方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便加快脚步火速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