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劭安反而成了内心最为平静的人。

眼前这个病号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出入不大，人有些瘦，干净，温润。虽然正经历一场身体上的浩劫，但眉眼之中并无衰败之色。

相反，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张缺乏血色的脸上泛出淡淡的、平和的暖意，在友善而真诚的笑容下向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你好，我是魏祎。”

“你好。时劭安。”

简洁的互相招呼与握手，看起来像极了从前他跟着领导去会见客户。只不过场景大有不同，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觉得怪异的还有沈铭心。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因为她碰了面，而且还是在医院。

短暂的走神后，魏祎已经全然恢复他以往的状态。沈铭心看见他请时劭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早听身边朋友提起过你，也在网上见过你的照片。那天我说希望有机会见见真人，没想到真的见到了。过来一路还不远吧？”

“不算远，就是出来时有事耽搁了，时间有些晚，路上堵了一会。听说你这期手术还算不错。”

“其实比我原本想象的要顺利。后面先静养观察，辅助化疗还得看具体恢复情况。”

“嗯，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好像长期化疗也会有很多负面影响。”

“是吧。但是没办法，我现在就听医生的，医生让怎样就怎样。反正他们都说我还年轻，说不准治疗期间会有什么转机，让我在合理范围内该吃吃该喝喝。”

“据说配合营养支持和代谢调理，能对康复起到一定作用。我有朋友专门从事营养医学，有不少临床经验，可以让他根据你的情况……”

两个人就这么就着病情旁若无人交谈起来，沈铭心好奇这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话很投机，在旁边听着两人从病情聊到饮食再到工作习惯，等听到两人聊到最近正在力推的一个女演员，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无话可插，就连床边唯一的椅子也被时劭安霸占，留她自己傻傻的在一旁戳着。

分明应该是他时劭安寒暄之后出去候着才对，怎么反倒她才像那个多余的？

时劭安被一连瞪了好几眼而不自知，魏祎看着他和他身后用眼神表演张牙舞爪的人，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生动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了。

“你笑什么？”看出他在笑自己，沈铭心终于忍不住发难。

“心情好，所以才笑。”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没想好事呢。”

“一心不能二用，我们正在谈哭戏也要哭得好看，脑子里可什么都没想。”

“脑子长在你身上，谁知道你到底想没想。”

沈铭心没什么好脸色，见时劭安不知何时转过来看她，看起来饶有兴味似的，便目露凶狠：“看什么，你也心情好？”

时劭安还真没想什么不好的事。他只是发觉今天的沈铭心格外像他之前在街边看见的那只流浪猫，明明看起来人畜无害中还带着点为数不多的可爱，却对善意接近的人张牙舞爪，一言不合就出手叨人。

沈铭心出手“叨人”他倒是司空见惯了，张牙舞爪也不是没见过，大多都是事出有因，像今天这样莫名就炸着毛，却又空有其表、杀伤力全无的样子倒是头一回见。

再看一眼魏祎，他眼中带笑，看起来颇有些纵容的意味，可不就是自己看猫时候的样子么。

所以沈铭心如此，或许是因为魏祎？

收起发散的思绪，时劭安模棱两可道：“还好，很多人在自然状态下都喜欢笑，这也不稀奇。还是说你更想看别人在你面前哭？。”

沈铭心眼皮一跳：“这都被你发现了，那麻烦小时总哭一个，让我们也品品你哭得好不好看。”

“那也得挑地方，我总不能没头没尾的在人家病房里哭。”更何况还是肿瘤医院。

时劭安用眼神表示自己不想给这里无辜的人们添堵，改对着在一旁默默含笑的魏祎，“她以前也这么不讲道理？”

“有过之而无不及。”魏祎回答得不假思索。

记忆里刚认识的那个时候，少女乖张又暴力，凡事只求最终目的，从不考虑过程，更不会发自内心的笑。如果是那时的她，恐怕敢在ICU门口高歌一曲跑调到不知哪去的“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好在不管是那后来还是现在，沈铭心已经变了很多，许多事情比他想得更周全，许多话比他说得更由内而外的好听，即便有时候还是会一身刺，可那脸上的笑容已经比太多人都要美。

魏祎任由那些过去相处的片段在脑中一闪而过，有太多的细节可以拿出来分享和印证，可还是选择只用简单的一句话带过。

有些回忆，即便是现在也不想和人分享。

时劭安只看出他不准备多说，只顺着话道：“惋惜。我看她现在倒是挺会伪装的，否则真应该见识见识。抱歉，我接个电话。”

目送时劭安出了病房，沈铭心才没好气瞥魏祎一眼，瞬息间将方才的嘴仗抛在脑后：“刚才怪我不关心病情，现在可以说说了。你看起来像是血气不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病情和我刚才同这位时总说的一样，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其他一些术后反应医生说都是正常现象。如果有异常，我也不会躺在这个病房里悠哉地看着你瞪我了。”

“我可没瞪你，顶多就是扫了两眼。”重新夺回椅子的心情还算不赖，但更多的宽心还是来自于魏祎的话。

正如魏祎所说，如果真有什么异常，恐怕早就被推到单间里监护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在这叽叽喳喳。

连隔壁床的大爷都不听评书，改支着耳朵拿他们当相声听了。

“还是别扫了，你也说我看起来血气不足，加上这两天我连胡子都没刮，看起来大概很邋遢。”

“是有点，不过你也应该听过，所谓‘邋遢的性感’嘛，也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