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微生的眼睛看着他，后者不躲不避。

“修者不参与人界纷争，王位之事我允不得。至于四师弟，须得过问他的意见。”

明南之轻笑了下，言语轻松：“姑娘还真是认真，竟叫井潘一点玩笑都开不得。这样，姑娘告诉我你们在哪处门派修习，我便将我知道的如实相告，如何？”

“西海旁乾空门，正是我们师门。”

明南之点头道：“其实在几日前，我曾听到有人称自己见过那妖魔，但他未被抓走，我也不知其中的真实性。”

“今日我派人寻到了他的踪迹，得知他住在城南梅园对面的窄巷子里。姑娘可要去看看？”

“去。”

——

琴微生下了马车，身后是跟着来的段荻花。

车夫饱含歉意：“二位姑娘见谅，这窄巷子平日只有行人通过，明府的马车是进不去的。”

“无妨。”

琴微生和段荻花一起往巷子深处走去。

明南之的话围绕在她耳畔：“若姑娘看到门的左侧有一竖起的小土堆，那便是那人的住处了。”

琴微生垂眼看向这座小土堆，抬手叩响了木门。

“谁啊？”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怯生生的小脸。这孩子大概才十岁左右，看什么都带了些怯意。

“你们找谁？”

琴微生的声音放得温柔了些：“我们找住在此处的人，你可认识？”

小孩眨巴了下眼睛：“我家主人说谁也不能叨扰他休息，二位请回吧。”

琴微生将一封信递给他：“我们不进去，你将此信带给他，如何？”

小孩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此信，将门关上了。

一旁的段荻花问：“师姐，我们真的能见到那个人吗？”

“等一会吧。”琴微生扭头看向巷子外面，凄凄凉凉，“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许是没什么事要做，琴微生竟也开始发呆了。

时间拨回十二年前，那时她才十岁。琴微生刚洗完衣服打算去找夫人禀告时，在门外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若是以前，她已经离开了这里。但这次她却忽然有了好奇心，悄悄走至距离说话声最近的窗户旁。

里面是琴道远夫妇。

“夫人，微生才十岁，你总叫她去洗衣服是个什么事？”

“那不然呢？”夫人看向琴道远，脸上没什么笑意，“那我先前受的苦便白受了是吗？”

“那也不是微生的错呀。”

这句话像是突然点着了夫人的炸点，她猛地站起来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我的孩子应该是怜儿，但因为她，我的怜儿被迫离开了我。这不是她的错，还能是我的？”

“姓琴的，你偏袒她我不反对，但你在偏袒之前还是先担忧一下你的命吧！”

琴道远声音有些小：“夫人莫生气，但因为一个江湖术士的话叫你们母女二人生分，实在不值。”

“亲缘凉薄，英年早逝，这就是她的命。”夫人咬着牙，“说不准那一日，你我就因她而死。说不准哪一日，她就先埋进土里。”

琴道远有些震惊：“夫人，你怎可这样咒自己的女儿？”

“我为什么不能咒！我的身体是因谁不好，怜儿的身体又是因谁而孱弱。你不体谅我，也该心疼你自己的女儿！”

夫人压低声音，眼里有水光，嗓音里有恨意：“实不相瞒，我早就想摔死她。”

“她能活到现在，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琴道远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从来没了解过她。

夫人见他这个眼神便来气，抬手将他轰出去：“滚，去寻你的好女儿去！”

琴道远失魂落魄地离开这里。

而站在窗外的琴微生眨巴了下眼睛，抬手抹了下脸。

都是水。

从这天开始，她知道她再也没有和夫人撒娇的底气了。

但她仍旧不甘，她想不明白为何江湖术士批的命能让夫人深信不疑。于是也是从这天开始，她日日锻炼，强身健体。

她要活很久很久，她要让阿母知道所谓的命是假的。

于是在韩苏问她要不要跟她走的时候，她看似问了一个无脑的问题，但却包含了她无数的小心思。

能吃饱就意味着条件不艰苦，她不会经常生病。跟着他修道或许还能延长自己的寿命。

于是琴微生就带着一个简单的愿望上了山。

谁都不能让她留下。

其实如今一想，那道士批的命已经成了一半——“亲缘凉薄”。

她自小与家人不亲，如今琴府上下皆因她而死。

琴微生开始有些信了。

所以她不愿告诉琴微絮事实，她害怕琴微絮会失去前进的动力。若她能活很久，那便照拂着些琴微絮。

但若她死了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要如何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

所以她只能期盼着琴微絮快些长大，快些成长起来。

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琴微生收起所有的心思扭头看去。

是那个小孩。

“主人说他愿意见你们一面。”

——

一炷香之前，小孩把信给了那人。

“门外有两个奇怪的姐姐，让我把信给你。”

主人的声音苍老，叹气道：“老道命不久矣，难为还有人来寻老道。”

“给我瞧瞧。”

主人把信打开，开头是一句极其简单的问候：

“望君安。”

“晚辈琴微生，得明南之公子提点特来小巷。瑞之一城，国之一本，现陷入惶惶不安矣月载。究其因乃妖魔祸乱，人不能安。”

“微生修道，现无解决之法。明公子曾言先生许见过真身，或有点迷津之效。世事沧桑，人城危矣，微生愿以绵薄之力斩尽妖魔，只求先生一面，听之一语，解惑也。”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微生敬上。”

主人用手扇了扇这张纸，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少安，你还记得明南之是谁吗？”

小孩点头：“明家新上任的家主，似与三皇子有有纠葛。”

主人恍然大悟，又问他：“外面的人你可看出了什么？”

“一人身存金光，内里黑雾笼罩，一人经血不顺，恐有意识之危。”

“那以你看，老道可要见他们？”

少安抿了下唇：“要见。”

“主人灯烛残年，已至大限。痛苦一生，却因执念无法往生。”

主人笑了起来，宛若破了的风箱。

“那便等会，等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