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梦见徐姐低着头在地下室的水槽前查看：为什么明明落水口的盖子掀起来了，水槽里的水还是下不去。

这种外国人建的老式房子，洗衣机都在这种半地下室里，洗完衣服的水通过这个水槽放走。徐姐经常在这里顺便洗洗拖把。

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腾空而起，从水槽里冲了出来，在徐姐天灵盖上拍了一片亮晶晶的东西，瞬间房间里暗了下来，一簇簇的黑影从水槽里冒了上来。

下一刻门罗看到徐姐从自己身后冲过来，准确地说是飘过来。她头顶的晶片闪着绿莹莹的光，让人目眩。杜冰杜雪都没来得及反应，自己便已经晕倒在地。

瑞德站在水槽前正在用力把一块圆形盖子按下去，竖立的圆盖根本纹丝不动。

徐姐飘下地下室的楼梯，准确地冲着水槽冲了过来，那一瞬间，所有的怪奇生物，席卷着一股惊天动地的呼啸声，跟着徐姐一起消失在水槽里。

在最后一刻，门罗脑海里听到瑞德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呼喊：你们三个，快离开这房子。

杜冰和杜雪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架起门罗冲破一楼到二楼转角的窗户玻璃跳了出去。

瞬间，那栋房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残破平整的荒草地。

就像这里从没有过房子。

门罗眼角全是泪水。

这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瑞德是随着那一刻消失了，还是悲惨的活在那个水下世界里。

“这世界只有能力大小的区别。公平这种词，是用来安慰弱者的。”是瑞德的声音

门罗睁开眼，忽的坐起来。

他看到瑞德正站在门口，依旧阳光的笑着：“没有意外的话，在吸入的那一瞬间，我的躯壳就跟徐姐的躯体一起粉身碎骨了。”

“你...”

“你是为我哭泣了吗？”瑞德认真地问。

“是的。”门罗老老实实的承认。

瑞德反倒沉默了。

显然，作为一个高级智能人，他还不善于处理人类情感方面的问题。

“怎么可能立刻制造完成完全一模一样的你？”门罗站起来，打量着瑞德。

“事实上，这并不容易。”瑞德恢复了笑容：“由于之前发生过批量生产的仿生人被...其他种族模仿并利用，我们除了杜冰杜雪这样有特殊意义和用处的双胞胎，不再生产任何重复智能人或仿生人。”

“那你？”门罗又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变。他接过瑞德递过来的黄金块，放在手心，喂黄金蛇吸收掉。

“我的智能人躯壳是源区引导员特意为你在族群那边申请了加急订做的。送到后我下载了瑞德的备份存储，现在刚过去32分钟。”瑞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杜冰和杜雪给我补充了后来的事情。说你虽然没受伤，但一直在昏睡。”

门罗一拍额头：“这睡得确实够久了。可为什么会没受伤却一定睡这么久呢？”

“你这叫战略性逃避。你以前抑郁的时候，应该经常这样睡吧？”瑞德的笑容让人感觉特别安全。

“是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昏昏沉沉睡一个周，吃口饼干喝几口水，饿不死就行。睡的身上都长褥疮了，后来肌肉都萎缩了。”门罗终于能坦荡的说出那些往事：“我要洗个澡。我现在还能闻到那股腥臭。”

“哪股，昨天的还是以前的？”瑞德笑着拍了拍门罗的肩膀，这也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门罗再次打量了瑞德一遍：“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

“为什么你不认同公平这个词？”门罗围着浴巾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正笔直站立的瑞德。

“我不认同所有的词。”瑞德好像料定门罗会问这个：“你知道有很多种族不必说话，他们会实时分享脑电波、共振波，或者前气味等等，来达到相互的有效沟通吗？”

门罗心里一动：“我看过一篇科普文章，乌龟是没有声带的。”

“嗯，地球上的各种乌龟都没有声带，也没有外耳。可它们各自有各自的沟通办法。有种乌龟还没孵化出来之前就能接收到来自母亲的声波了。”瑞德指了指楼下：“你昨天虽然是从车库抬回来，没人看到。但一直不露面，楼下的员工都很担心呢。”

“好的。我换身衣服就下去。”门罗转身想回卧室，又停住了：“你为什么不认同所有的词？”

“因为有了词汇，才有了身份，有了阶层，才有了拒绝付出和要求付出的一切理由。”瑞德说得轻描淡写。

门罗一时间没有理解这个定义，呆立片刻，困惑的去换衣服了。

已经接近中午，一楼热闹得很。

由于小景的坚持，不再只提供咖啡和现成的小点心。

除了上午的每日特餐推荐，现在增加了十几种食物。

最受欢迎的是小景做的馅饼和她自己烤的面包。

每天晚上七点以后会一小时的特价时间，附近小区的居民也会专门等这个时间来购买店里的点心和面包。偶尔剩下的小景和小青会买走当早点。

门罗倒了一杯咖啡，想到到后园欣赏深秋最后一波花开，突然瑞德快步走来递过手机：“老板，你的电话。”

“喂，门罗啊，好久没见啦。自从毕业听说你去了国外找你爸妈，再就没了联系，你最近怎么样？”手机里传来一个嗲里嗲气的女声。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门罗一头雾水。

“我是高晓蓉啊，你不记得啦？你舍友老刘的女朋友，我是英语系的，比你们矮两级。”

“哦哦，你好，你和老刘结婚了？你怎么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吗？”对于这种自来熟的女孩子，门罗觉得头嗡嗡的。

“结什么婚啊，早就分了。我记得你经常去国外的。你下次去能不能帮我带点东西啊，回头我把清单发给你。我年底要结婚，想买点名牌在亲戚姐妹们面前撑撑面子。”嗲声嗲气的女声把一段让门罗一辈子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说的理直气壮。

“不好意思，我的父母去世了，我短时间内不会出去了。”门罗实话实说，觉得这样应该能拒绝了吧。

“那你什么时候计划出去？年底之前总会有机会的吧？”嗲声嗲气的女声着急起来，声音有点尖锐。

一股怒火顶上门罗胸口：这女人，明明听到自己说了父母去世了。竟然完全忽略掉，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出去。

门罗默默地挂了电话，并随手把电话拉进了黑名单，恼火的喝了一大口咖啡。

没想到几分钟之后，手机又响了，门罗接起来，还是这个女人，但是声音明显尖锐很多：“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也是朋友吧？朋友互相帮帮忙不是应该的吗？又不是不给你钱，怎么这么...”

“首先，”门罗终于忍不住了：“我跟你说了我父母去世了。你假定是做为朋友，关心过一句吗？这是朋友给该做的吗？再见！”

门罗用眼角余光看到瑞德在一边笑了。

“你笑什么？”门罗余怒未消。

“这就是我说的：我不喜欢所有的词汇。”瑞德说完，去修剪三角梅了。

门罗觉得新的瑞德身体内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阿九，拉我去把这个号码注销，换个新号。”门罗想：徐姐也不在了，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联系的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