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只见躺在棺中的姚府君尸身，后脑、心脉、脚踝三处被以短剑切割开的伤口，瞬间浓烟滚滚，作势就要迸射出来。

但陈念久的反应却更为迅速，直接便将棺盖覆了上去。

一时间，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那些自姚府君尸身上所弥漫而出的黑雾，顷刻化作火焰，冲击着冰晶棺材的内壁。

“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地狱之音，敲打着所有人的心魄。

整副棺材摇摇欲坠，几有被腐蚀之象。

大殿中，如萧王妃、十二客卿、药王府众人，即便一月前曾见过相同的景象，可眼下，却依旧面色骇然。

更莫说宋长镜这等头一遭遇上这情况的了。

这黑雾，连冰棺都可腐蚀，若是被碰触在身上，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陈念久面色凝重，很久过后，察觉到冰晶棺材中的声息稍稍弱了些，这才悄悄揭开一丝细缝，膻中穴内为数不多的儒家真气，蜂拥而出，终于将那些黑焰扑灭了。

崔衍眼神骇然，眼中更有羞愧之意。

这时，耳边陈念久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头骨、胸腹之伤，虽是致命，但真正的意义所在，却是为掩盖杀人手法……”

“杀人手法？”崔衍回过神来，“九公子所指的，莫非是这些黑色雾气与火焰？这究竟是何物？”

陈念久脸色微沉，看了眼殿内的萧王妃与十二客卿，冷声道：“当日药王殿中，诸位都在，我那时也曾问过府君这个问题。

当时他说，这黑气，或许是脱胎换骨于五脉，重新演变而生的第六种修行法门，但具体如何，他也不确定……不过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

此乃，鬼气。”

“鬼气？”

无论是崔衍，还是大殿中本就为修行之人的十二客卿，闻言顿时一愣，这两字，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闻所未闻。

至于大憨仙师与不聪小道士二人，也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陈念久盯着冰晶棺中的府君尸身，神情凝重：

“世间人修行，一旦登堂入室，迈过造极，便可驾驭功法，纳天地元气于己身，使之沉入丹田，继而衍生出诸多力量，此便为真气化劲。

修行功法繁多，这真气，自然也各有不同，鬼气便对应其中一种变化，至阴至柔，却又极端霸道。一旦被以术法钉入对手体内，中术者身上即会生出一团黑色阴火，自脚下涌泉穴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

若是修到极致，又能于火中生风，自囟（xìn）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但显然，下手者修习之法并未大成，做不得如此，不过府君身死已是不争事实。只因鬼气未散，故而能骨销形存，以寻常验尸之法看不出端倪。而真正的致命所在，也即是这鬼气。”

崔衍听得毛骨悚然，下意识退了几步。

陈念久转头看向他，轻声道：“所以，头骨、胸腹之伤都为假象，只是刻意为之，而真正目的，实是为了掩盖‘鬼气杀人’的技法。只是这般藏污纳垢的法子虽然巧妙，但到底还是留下了破绽。”

崔衍闻言，恍然大悟，想到此前陈念久那本在他看来分外粗鄙的验尸手法，与这番言语逐一对应，顿觉有一种直捣黄龙的妙不可言，原来他之所以折断棺中尸身的脚踝、头骨，以短剑刺穿心室，都是为了逼出鬼气。

想到这，崔衍神情肃穆，拱手抱拳，诚心赞道：“九公子眼界超群，崔衍受教了。”

仵作出身的他，虽然许多眼力功夫，早已搁下多年，但这并不意味着，验尸一道，偌大北凉四州，就有人能逾越过他这座大山。

“躬亲诣尸首地头，能解尸者之语”，这话可并非空穴来风。

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万千气象。

验尸一途门路繁多，高低泾渭分明，崔衍绝对算得上是此间宗师，但今日陈念久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却让他见到了另外一番不同寻常的天地，不由得大为折服。

便在此时，远处的宋长镜突然站稳身形，问道：“九公子既然寻得出杀人之法，那想必对这幕后真凶，应该也能作出判断了吧。”

陈念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宋大人可知世间修行，有多少法门？”

宋长镜一愣，他虽然不谙修行之道，但与雍帝、北凉王这等大宗师相处日久，很多事情并不陌生，不假思索道：“儒、释、道、兵、武。”

陈念久点点头，平静道：

“儒家修士，纳天地元气，衍生为浩然正气，以胸前膻中为丹田；

佛门修士，修禅宗念力，以百脉之汇作佛息之所聚，识海泥垣宫以为丹田；

道门修士，上善若水，使元气聚为灵泉，以小腹脐下三寸关元为丹田；

兵家修士，最擅阵法，身居阵中，掌一切规则，以战阵中一方天地为丹田；

纯粹武夫，以战养战，擅以杀伐血战打熬体魄，于死地绝境中铸就武神躯，刀斧加身不伤，水火不侵，虽无丹田，但其气机之绵长，为诸家之最。

世间宗门林立，修士多如繁星，却也不过尽归于儒、释、道、兵、武。但宋大人可知道，在这五家之外，另有第六家，三千年前便已隐有开宗立派的迹象？”

宋长镜闻言一愣，下意识望向那一团仍旧未曾熄灭的黑色火焰，凝重道：“莫非就是这鬼气？”

“不错。”

陈念久霍然转身，朝着成礼之殿外一步步走去，每说出一句话，那站在最后头之人的脸色，便不由得更是苍白一分：

“五家之外，另有鬼门修士，以道门功法为根基，另辟蹊径。”

“鬼修不纳天地元气，却以人之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为谷；以人之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为食，吞魂啮魄，主修鬼煞戾气。”

“其脚踩大地，善以大地之阴气养身躯，故而脚底涌泉便为丹田。”

说到这里，陈念久突然停下脚步，手掌一招，那此前交予裴宝藏代为保管的木剑，突然发出一道“呛啷”的剑鸣声，青灰光影瞬间挣脱，飞掠到陈念久掌心之中。

一剑在手，他身上莫名多出了一股摄人心魄的森然气度。

陈念久手握木剑，腕上突然一抖，丹田气海之中为数不多的一缕气机，沿着右臂灌输到剑身之上，一时间，剑光夺目逼人。

“丹田为修士贮藏气机之所在，却同样也为脉门，远比寻常位置薄弱，鬼门修士丹田在足底，故而行走之时，不敢完全踏足地面，始终都是踮起脚尖在走，这正是鬼门修士的最大破绽，我说的可对，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