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的信仰
作者:L明月J松间C | 分类:都市 | 字数:3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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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村口
凌晨四点的晋云大街,开阔安静,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天气跟文彬开了个小玩笑,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柏油路面已被冲洗成一块没有瑕疵的毛玻璃,黑而又亮,车灯照上去反射出道道水光,两束光柱中一线一线的雨帘像极了下垂的蚕丝,在温柔的春风里尽显婀娜。
文彬不敢太沉醉于美景,虽说车辆不多,但路滑,需特别小心。如果小时候在王家堰遇到这样的天气,他会骑在牛背上任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嘴里、脖颈里,人们着急地喊:“文文,快点往家赶呀!”他像没听见似的,随着大黄牛的性子慢慢地摇晃在村边的小路上。他喜欢雨,更喜欢淋雨的感觉,雨中他能联想起许多诗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等等。
现在,他脑子里冒出一句“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却怎么也想不起下边的句子。正着急,到了高速入口,过了ETC专用通道,王文彬再不敢心猿意马,专心地向岚漪县方向行驶,集中精神注意沿途的路况。他想赶早下去,上午盖好章,下午即可返回。
刚过秀水市,丝丝雨线之间开始夹杂有星星雪花,真是“十里不同天”,越往北气温越低,或许绥北正在下小雪。这是极有可能的,晋西北六月飘雪他都见过,何况“五一”刚过,绥北仍然是春寒料峭,下雨才是偶然。
他慢慢地减速,怕路面有薄冰。到了岚漪,下了高速,只见远近的山丘已被春雪染白,只有209国道像一条僵直的玄铁片朝东北方向延伸。王文彬将车速降至60公里\\小时,这段路测速多,再则路面确实很滑。路上车辆极少,文彬也是事出紧急,若以往,他才不会冒这风险去乡里。
王文彬拐入通往沙梁的乡级公路,路上已没有明显的车辙,白皑皑的,如冬天一般。他扭开空调,车内瞬时暖和起来。过了沙梁乡政府所在的沙梁村,一路向西,第一道沟叫杨家沟,第二道曰徐家沟,第三道林家沟,第四道陈家沟,最后一道便是刘家沟。刘家沟也是这五道沟中最深最峭的一道。沟里有一座村庄也叫刘家沟,是王文彬扶贫承包的村子,参与扶贫的人都叫它“扶贫点儿”,简称“点儿”。
村庄距沟口足有20里,之前的通村硬化路已破烂得不成样子,坑坑洼洼,车走上去异常颠簸,再覆上一层雪,说不准哪个坎儿哪个洼就会将车陷住,所以王文彬万分小心。终于看见村里的窑洞了,他一高兴,踩了一脚油门,车轮一打滑,后车身向左微微一扭陷进了路旁的一个深坑里。他急忙挂上倒档想倒出去,可扭扭崴崴,反而陷得越深,雪泥下的地面已被飞速旋转的车轮磨得光溜溜的,似乎没有了一点摩擦力。
王文彬再次跳下车,见“朗朗”已被泥浆糊抹得面目全非,倘若玉姝在车上,一定会心疼得流泪。从未遇过小车被陷,王文彬记得四轮车陷入泥潭,需另一辆车拉着钢丝拽,他去哪儿找人、找车、找钢丝呢?在刘家沟扶贫两年,来村里总共不到五次,每次来了脚又不沾路,开着车绕村跑一圈转过大榆树就离开了,连支书叫啥他都没记住,只知姓刘,刘家沟举村姓刘。文彬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向刘支书求助,才想起联系过几次却懒得存号码,只能步行到村里找人了。
天气并不算冷,尤其沟里,挡风,所以雪一停便有几个小家伙出来玩,看见一个陌生人走进村,有些畏生,转身跑回空阔的院子里,站在门口了王文彬。
文彬走进离村口较近的一家,一股异样的味道迎面扑来,他不经意地用手挡在鼻子前。一位中年妇女正在洗锅。文彬跟她打了声招呼,说明来意。中年妇女说:“有文出去了,你到东头找找老支书,让他帮你喊两个人。”
文彬向村东走去。刘家沟的所有窑洞都凿在北坡上,没有一点儿规划,散乱随意,好点儿的石头撑面,多数是土窑。跟王家堰砖木结构的房子简直没法儿比,房子中间起脊,四角飞檐,美观雄伟,采光又好,炕头上几乎全天有阳光,暖洋洋的,还干净。他最受不了窑里的潮霉味,小时候去塔岭姥姥家,一进窑洞他就捂鼻子,被母亲骂过好多回。眼前这窑洞,比姥姥家的还要旧、还要破,他怎能受得了?
文彬希望老支书家是石窑或砖窑,这样气味不会太重。七问八问,终于找到了老支书家,一排五孔整齐的石窑,窑面的石头全经过錾子錾,錾纹一顺儿向西倾斜,异常漂亮。窑顶一个大木架上绑着两只大喇叭分别朝向南北,像卧着两只藏獒,威风凛凛。到底是支书家,气象不同。
文彬走近一看,门上挂着锁,或许是人出去了。他想等等,又担心“朗朗”堵着路被过往行人给划下印痕,又返回村口。四五个顽皮的孩子正围着车看,有个胆儿较大,用手擦开玻璃上的污泥向车内瞧。
王文彬大喊一声,吓得那孩子转身爬到圪塄上藏在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后,探出头来看王文彬。那位少年两腿叉开站在雪地里,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双手握着一把放羊铲,不停地扬起一小撮一小撮的土搅雪,也不管那雪那土落在哪儿,早有几撮落在了车顶。
王文彬生怕土里夹有小石子,急忙警告少年:“别挑了,你看,掉到车顶上打坏车了!”“土能打坏个车?”身后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倒吓了文彬一跳,他回头看见一位个子不高,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咧着嘴朝他坏笑,那表情跟少年的一模一样,肯定是父子。
中年人显然认出了王文彬,惊讶地说:“王科长哇?这是咋啦?”王文彬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实在认不得中年人,尴尬得不知如何跟中年人打招呼,只笑着边点头边嗯了一声。在中年人领着羊群快要走过车尾时,王文彬鼓足勇气说:“大哥,你能帮我叫几个人推推车吗?”中年人转回身来说:“叫人?去哪儿叫,全村也没几个人,你等雪消了,地干了,一踩油门就上来了。”
“你这是说话了?”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不知啥时站在了路中间,一脸严肃地反问中年人。中年人加快脚步想溜远点儿去放羊,同时叫了声“全喜——”,那个十四五的少年跳下圪塄跟上去。
老人问:“你们去哪儿呀?全喜,你去拦住羊;蛮小,你回村里叫两人。”“二爹,叫谁了,这天气,谁想出来?”原来老人是叫蛮小的中年人的二叔,在绥北叫伯伯叔叔统称几爹。“去叫上有文,他家近。”文彬插嘴,“有文不在,我刚才去问过。”“回去了,我出来时碰到的,”老人说。“三个人能推动?”蛮小反问。“能了,小车要不重,”老人肯定地说。蛮小不情愿地向有文家走去。
王文彬想感谢老人,走过去却不知说什么,反而是老人先问他:“小伙子,来村里做甚了?”“大爷,我找刘支书盖个章。”“哦,压戳子,一定是急事哇,不然这天气,路也不好走。”“嗯,我从晋源赶过来,盖好,还想赶回去。”“那可要慢些!”
这时蛮小与有文出来了,有文拿着一把锹,先将浮雪掀开,铲了几锹冻土垫在车轮的前后,指挥文彬说:“你挂上档慢点放离合器,稍微加点油,我们三个在后边推,稳住点儿就能上去。”
王文彬打着车,推到一档上,嘴里念叨着轻踩油门——轻踩油门——,却鬼使神差地猛踩一脚,只听车呜——地狂叫一声已驶出十来米。他慌忙踩下刹车将车停稳后拉起手刹跳下来,只见有文因用力过猛被闪得爬在小路中间的雪地上,蛮小与大爷倒是站着,却是满身满脸的泥浆。
蛮小破口大骂:“日你妈的,你会开车不?”文彬赶紧从车上拿出一包抽纸,一边帮他们擦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也没想到加那么大……”“你还想加哪么大了?”蛮小抢白。大爷喝道:“去放你的羊哇,要不是没让泥溅过。”有文也抱怨:“让你油门小些,你就不怕前头的娃娃们?”是啊,车周围还有四个顽皮的孩子。文彬有点儿后怕,幸好几个孩子在圪楞上,没乱跑。“快去办事哇,”大爷提醒,“村里一定慢些!”文彬歉意地上了车,向大爷与有文挥挥手,开向老支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