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闪电，而且无影无形。

他用的不是形影剑法，但如同形影剑法。

剑风已至，剑刃将近。

这柄剑像是一束光，让人毫无抵抗的能力，只有被剑光所笼罩，才是唯一的结果。

从未有过的压迫。

公孙无常拔刀。

他的独木桥很窄，而且也只这一条路可走。

除了拔刀，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等到剑来，那他必死无疑。

独木刀法最害怕的，就是一剑杀人。

他必须赌刀，赌他能一刀杀死老人。

长刀出鞘，乌黑的剑鞘里蓦然弹出一柄木刀。

可形影剑更快，比之独木刀快了百倍。

“唰”的一声，木刀断成了三截，而形影剑已然逼到了公孙无常的眼球。

老人本可以刺出数十剑，也可以刺死公孙无常，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

他每多出一剑，公孙无常就多学到一招。

江湖上拔刀、拔剑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练成了绝招，但形影剑法不是。

形影剑法靠的是高超的技。他在出剑的那一

刻，必须让长剑剑身抖动，剑尖不动，才能达到无影无形的境界。

这种技术，靠的并不是手腕的抖动，而是真气来回游荡所致。

公孙无常如果能发现这一点，形影剑法纵横江湖的原因也就找到了。

老人问道：“还想来吗？”

公孙无常望着剑尖，凝视着。

他不敢移动，一旦动了，双眼立刻刺瞎。

公孙无常冷笑道：“我不想打了。”

老人的形影剑仍然没放下来。

老人道：“谁让你们来的？”

公孙无常道：“我不知道。”

老人道：“你的命在我手里。

公孙无常闭上眼。

老人又道：“是展木棠？”

公孙无常道：“不是他，他早就死了。”

老人道：“曾经只有两个人偷学过我的剑法。

公孙无常道：“有一个是展木棠。”

老人点头道：“不错。”

公孙无常道：“那另一个人呢？”

老人道：“是西门过。”

公孙无常道：“华山派掌门？”

老人道：“就是他。”

公孙无常道：“他为什么会来？”

老人道：“他和展木棠是一起来的！”

公孙无常道：“可剑谱只有一本。”

老人冷笑道：“那你为什么要来？”

公孙无常道：“我只会看你出剑的姿势。”

老人道：“他们也是。”

公孙无常道：“所以一你根本出不了招？”

老人道：“正是。”

公孙无常道：“可他们也不敢杀你。”

老人道：“他们敢，而且杀了另一个人。”

公孙无常问道：“谁？”

老人道：“就是老儿的全家。”

声刚至，剑已斜刺出去。

公孙无常根本没有还手的馀地，哪怕他已然接近死。

公孙无常所能对付的，再厉害也超不过温城

雪，就是因为温城雪的刀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又想起来曾经卑贱的自己。

大雪纷飞。

这是温城雪的领域。

一片雪花飞落，正躺在公孙无常的头上。

公孙无常已然感受到死的逼近。

他是挑战者，他必须先拔刀。

可他不敢，独木刀也不敢。

温城雪那只雪白的刀鞘，晃动到了公孙无常的小腹，可两个人都没有拔刀。

温城雪道：“你不拔刀？”

公孙无常道：“我不拔。”

温城雪道：“你只会让我先拔刀的。”

公孙无常承认，道：“不错。”

温城雪道：“但你忘记了一件事。”

公孙无常一惊，手攥紧刀柄。

他现在不想听见任何声音。

温城雪冷冷道：“急着杀人的是你，想要得到认可的也是你。”

公孙无常道：“是我。”

温城雪道：“但你的独木刀法，只许我拔刀！”

公孙无常道：“是。”

他被逼得只能吐出来一个字。刀柄上已有指甲留下了划痕。

温城雪道：“所以你已经死了。”

公孙无常道：“我还活着。”

温城雪道：“你是死是活，是输是赢，全在我。”

公孙无常道：“你就知道一我的刀比你慢？”

温城雪淡淡地道：“一定。”

公孙无常道：“可刀是给强者用的。”

温城雪道：“不错。”

公孙无常道：“你不敢在我面前拔刀，就说明你不是强者！”

温城雪道：“你不拔刀，是害怕我。”

公孙无常冷冷道：“我不拔刀，是因为我有把握。”

温城雪问道：“几成把握？”

公孙无常道：“十成。”

温城雪冷笑道：“我看连一成也没有，就因为你的刀法是给弱者用的。”

独木刀法，是临死时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

可是在快刀面前，公孙无常只有两种状态：活着和死。

他活着，就是平安地活着；死，就是一声不吭地死。

温城雪也不会给他做选择的权利。

“的”字出口，白光乍现。

一刀已落，公孙无常头上的雪花已被斩成了六片，每一片都要比之前的更加冰冷。

公孙无常甚至连刀影都没有看清，就已经输了。

他输的原因很简单：把所有的权利交给别人。

而现在这个老人身上，他感受到了同样的绝望。

形影剑下，也仅仅只有生和死两种状态，决不会让他临死。

一剑不能杀人，是一个剑客最大的耻辱。

公孙无常的眼角已有鲜血。

他仍闭着眼，冷笑了三声。

老人的剑很快。

可死的人并不是公孙无常，而是王不留行。

于双玉几乎失声，道：“王大哥！”

这一剑穿透了王不留行的内脏，贯穿他的整个人。

王不留行的手已经冰冷了，仿佛死了很久。

就在老人剑尖晃动的那一刻，王不留行看出了形影剑法的真相。

他拔拳飞快，手从口袋里拔出来的那一刻，已然攥成了擒拿手的招式。

这两只手，攻向老人的太阳穴，既准且快。

这是围魏救赵的方法，王不留行想逼老人放过公孙无常。

王不留行是个极讲义气的人，他虽然轻功极

佳，可唯独在胜利之后才会运起轻功。他从不会放弃自己的夥伴，自己逃走。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老人要杀的人也许正是王不留行。

形影剑剑尖倏地转动，分明直对着王不留行的胸口。老人根本不需要用上形影剑法，就已经可以杀人了。

王不留行是自己撞上来的，形影剑扎透了他的胸口。

他却并不吃惊，脸上仍然挂着一副冷静的表情。

他一直都是一个冷静的人，决不会轻易出手。

冷静地死去。

尸体已经冰冷，或许从来都是冰冷的。

他还有个遗憾：没有说出形影剑法的真相。

其实，在老人第一次出剑的时候，他便已猜到了剑身中的真气，迫使长剑抖动。可他没有把握说明这一点。

老人最后用的也不是形影剑法，而是普普通通的一招。

于双玉也不敢动，她清楚下一个死的人就是

她。

公孙无常也猜到了。

还要不要继续赌刀？

赌注是命，他必须要赌。

可也许不赌刀，他们两人都能活下来。

无论何种博弈，考虑的都是人们好胜的心。

公孙无常的刀很久没有拔出来了，上面的鲜血兀自流淌着，充满整个乌黑的剑鞘。

他忽想起来温城雪的话。

独木刀法是用来保护弱者的，根本不是为强者所用。

现在，这柄独木刀必须先拔出来。

可他很少练习过一瞬间的拔刀，尤其是在活着的时候。”

他开始悔恨这几年之间的练习了。无论是在洪水之上漂浮，还是在暴雨和瀑布之下打坐，都不能让他更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老人先出招了。

公孙无常道：“你杀了他？”

老人淡淡道：“老儿杀了他。”

公孙无常道：“可你只是一个戏子而已。”

老人道：“唱戏曲也要练功的，更要有杀人的本事。”

公孙无常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老人道：“因为我要留着你！”

公孙无常道：“你留我，只是为了查明我背后的人？”

老人道：“不错。”

公孙无常冷笑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老人道：“哦？”

公孙无常道：“还是西门过。”

老人剑指喉咙，问道：“他都已经拿到剑谱，还为什么要杀我?”

公孙无常道：“他想杀你，可我不想!我是为了形影剑法，而他是为了报仇。”

老人道：“报仇?”

公孙无常道：“你骗了他。那剑法根本做不到无影无形，甚至要比华山剑法还慢。”

老人沉下脸道：“因为他没有情。”

他永远都会这样说。

一个人有情无情，剑的速度是不一样的。

当你没有牵挂时，剑反而会快很多。

这是绝情剑。

可老人恰好相反，他的牵挂越多，这柄剑竟然越快。

公孙无常笑道：“你想试试自己有没有情吗？”

老人沉默了。

他已几年不出手了，眼下居然已杀死了一个人。

他的确想试一试。

他手握剑柄，凝视公孙无常的刀鞘。

公孙无常笑了。

至少现在他能赌刀。

赌这一把独木刀，究竟能不能杀了这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