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籁之音

行者在台下听着，也不知道到底唱得算好还是不好，便留意听周围人的评论。只听得有个商人模样的人道：“这法显据说是红柳寺后起之秀，虽然声音尚可，只是稍显稚嫩。不过第一次上台唱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周围几个人随声附和道：“楚老板说的不错。”那楚老板又道：“我每次都喜欢听如真师太的唱经，那真是玲珑透澈，令人回味无穷。”忽然有人冷笑道：“李如真空有其表，怎么比得上罗先的天鼓之音！”

楚老板回头一看，拱手道：“原来顾员外在这里！怪不得我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罗先声音虽美，却连佛经都背不熟！每每忘词！”二人话不投机，冷哼一声，各自拂袖而立。

这时台上法显已经唱完，鞠了一躬退了下去。众评委评定法显为广妙级，红柳寺僧众和法显的拥趸们齐声喝彩，显然头回上台就能得到广妙级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转眼几个唱经者唱毕，行者在台下听得索然无味，心道：“这些唱经的又有什么不同？”忽然报幕的上来道：“红袖庵，如真师太！”台下顿时一片骚动，男男女女纷纷站立，双手狂舞，激动地大喊：“如真！如真！我爱如真！”吹口哨的、怪叫的乱成一团。正是：

漫漫红尘都是梦，如空如幻亦如真。

欲知这如真如何唱经，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红柳镇唱经会唱到好处，一队尼姑上了台来，各提钟鼓铜锣，当中款款走出一个妙龄尼姑来。只见她头顶一枚宽缘荷叶帽，帽上插了数枝鲜花，拖曳着一袭白裙，裙下露出两只金莲，仪态万千来到台前，伸开双手向台下致意。

台下拥趸们更加疯狂起来，无数双手左右挥舞，整个道场里一片喊声：“如真！如真！”

行者心道：“这哪里还是一个尼姑？只怕妖精也没有这么俗艳，佛祖也没有这样风光。只不知道她佛经唱得如何？”

那如真把双手放下，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伴奏的尼姑们敲响钟鼓铜锣，却是一段节奏颇为激烈的舞曲。如真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腰肢，长袖裙摆象一团白云在台上飞来飞去。惹得台下观众如痴如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如真的一举一动。

无数双手随着如真的左右摇摆，一时间气氛热烈到了极点。如真唱的什么，唱的如何倒似变得无足轻重。一篇经文唱罢，台下拥趸疯狂般地狂呼：“如真！如真！”那如真回眸一笑，轻轻把帽子摘下，往台下扔来，只露出一个光头。也不管台下人一涌而上哄抢那帽子，飘飘然走下台去。

台上评委一致认定如真升到天鼓级别。这边行者却听得模模糊糊，忍不住问八戒：“八戒，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带叶岁考拨桑看，有机半考拨桑冷’”？

八戒作为难状：“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一念经我就要打瞌睡，这经书的内容我那里能记得住？你现在问我，我又去问谁？”

行者又问沙僧：“沙师弟！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带吃岁考拨桑狗，有机半考拨桑否’”？

沙僧想了想，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听师父教过这样的经。”

这时旁边有人愤愤然道：“兀那猴脸和尚！在那里念念叨叨什么！如真师太唱的是‘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你这和尚信口诬蔑，可是存心要跟如真过不去？”正是那楚老板。

行者恍然大悟，不由得大笑：“象这样的口齿不清，五音不全，居然还升到天鼓级别，可笑！可笑！”

楚老板大怒：“和尚！胆敢如此评论如真！你若唱得比她好，你去唱一个来我们听！”

行者尚待回答，旁边有人慢悠悠道：“我看口齿不清，五音不全八个字评的在理。这样的唱经也能升到天鼓，和罗先平起平坐，已经是非常勉强的了！”

楚老板回头看时，说话的正是那顾员外，不由得怒道：“你就只知道罗先好！我倒要看看罗先能否超过如真，升到梵音级！”

这时报幕的上来道：“红柳镇团练，罗先！”原来这罗先在官府里挂了个团练的职位。台下掌声喊声四起，比之如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罗先上得台来，却是个风流儒雅的贵公子，手持一把题了诗词的折扇，踱着方步走到台前，向台下颔首致意。

罗先身后站定一列伴奏，拿的却是喇叭唢呐。喇叭声吱吱哑哑响起来，道场里鸦雀无声，唯恐漏听了罗先的美妙歌喉。行者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正自奇怪，猛然听见一声高亢的男高音：“南无喝啰怛那！”顿时把所有的乐器声音都压了下去。只听他唱道：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行者心道，这唱的莫不是大悲咒？正自猜疑，只听那罗先换了歌词，唱道：

佛祖佛祖我爱你，就像女子爱美丽

佛祖佛祖我爱你，就像王孙爱戏子

佛祖佛祖我爱你，就像领导爱小蜜

佛祖佛祖我爱你，就像老板爱钱币

行者听得怀疑耳朵出了问题，急忙掏出那金箍棒，正好做挖耳勺，把两个耳朵淘了个干净，继续仔细听罗先唱经。只听得那罗先又唱道：

我要唱经唱到底，就像小孩动不动要淘气

我要唱经唱到底，就像胖子忍不住会放屁

行者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筋斗翻到树上来，在树上上串下跳，用左手抓住树干直转圈。右手指着台上的罗先，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台下的听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掉过头来往这边看。罗先见无人听他唱经，也停了下来，愣在台上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沉不住气，大叫道：“兀那猴脸的和尚，你笑什么！”正是顾员外。

行者依然在树上大笑大叫：“笑杀我了！我要唱经唱到底，就像小鸡总喜欢啄米！就像野狗改不了吃屎！原来什么粗鄙陋俗都可以拿来唱！真真笑杀我也！”

顾员外大怒道：“粗鄙陋俗？和尚！你要是自以为能超过苏大家，你何不上台去唱一个！让我们也开开眼界！你要是不会唱，就少在这里捣乱！”

旁边楚老板也道：“和尚！你几次三番扰乱唱经大会，到底是什么用意！说妙真师太唱得不清，罗先唱的可笑，那就把你的本领亮出来我们瞧瞧！”

行者冷笑道：“唱唱！你们可听好了！”

说罢，一个筋斗翻到台上，差点把罗先撞倒。罗先见有人搅场，也不知道来历，愤愤然转身就要下，早被行者劈手把折扇抢了过来，呼拉一声抖开，张口读道：“我是唱经小儿郎，佛帝佛后是爹娘。苦练歌声护嗓子，日日唱经日日忙。”

两手一拉把折扇撕了个粉碎，道：“什么狗屁不通！”罗先要抢已经来不及，心疼道：“那可是我伯父苏南坡学士的墨宝！”

行者哪里管这些，一纵身左手抢过一个铜锣来，右手抢过一个棒槌来，用力敲了一下，梆的一声敲得人人耳朵嗡嗡直响，场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听那行者高叫道：“我有《贺新郎》一首，正好唱给尔等听，都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地听！”

说罢，把那个铜锣作拍子，梆梆声连绵作响，倒也自成节奏。只听他张口唱道：

那唐僧唱到高亢处，声如鸿雁悲鸣于九天。唱到低沉处，如虫鸟在草丛间私语。更把钟声融合在一起，时而悠扬时而激烈。

悠扬时淙淙铮铮，如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似松根之细流。激烈时极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众人几疑身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钟声歌声如行云流水般连绵不绝，毫无拖沓，一气贯成。

一卷唱罢，台下众人目瞪口呆，都忘了鼓掌。红柳寺僧人带头叫好，方才把众人从梦中惊醒。顿时爆发出如雷一般的掌声。顾员外对左右道：“今日方知道什么叫做高山流水！”楚老板对左右道：“怪不得古人曾言：三月不知肉味。不虚言也！”

民众的掌声和欢呼慢慢地变成了有节奏的请愿：“美音！美音！美音！”

果然不负众望，台上众评委顺水推舟一致认定唐僧为美音候选人。因为美音证书必须经过佛帝认证，用玉玺在证书上签押。台下的掌声更热烈了，人们纷纷道：“我红尘国终于又出现一个美音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金蝉哈哈大笑，又把蝉翼张开来，薄薄的蝉翼在日光下闪闪发辉，道：“我所修的金蝉大道，能以强音压服一切，能以妙音感化一切。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唯我金蝉独响。为何要拜你作师父？”

如来笑道：“是么？阿傩、伽叶，你们刚才除了我的讲经之外，还听见了什么？”

众弟子均合十道：“我们只听见师尊讲经，并不曾听见其他任何声音。”

金蝉怒道：“他们是你的弟子，当然顺着你说话！”

如来道：“是么？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金蝉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农夫走卒商贩乞丐各色人等，或站着或蹲着，也不说话，只在那里静静地停着。

如来又道：“你再看看上面是什么？”

金蝉仰头观望，只见树冠上密密麻麻挤着无数飞鸟，有麻雀燕子黄鹂乌鸦老鹰孔雀各种，却没有一只乱叫，都站在树上不动。

如来又道：“你再回头看看是什么？”

金蝉回过，只见后面或趴着或站着无数走兽，有兔子麋鹿羚羊猛虎狮子大象，也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金蝉冷笑道：“如来！难不成你认为他们都是来听你讲佛经的吗？那我也可以说他们是来听我的鸣叫的！”

如来微微一笑，道：“是么？你们是来听金蝉的鸣叫的么？”

所有的人、鸟、兽都摇头。

如来又道：“你们是来听我讲经的么？”

所有的人、鸟、兽都点头。

如来道：“世间能修成正果的大道，都在乎道义而不在乎声色。声色之道，犹如附于皮之毛也。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我所修佛法，乃是心中的正道。所以纵是轻言微语，也能进入到听者的心里。修到正果之后，所讲佛法能久久回绕在听者的耳边，虽狂风也吹不散，虽惊雷也劈不断。你这金蝉之道，纵是美妙如天籁之音，高亢如九天之雷，也只是过眼的烟云，耳边的风声罢了，焉能长久！我问你，你可愿意放弃你的金蝉之道跟我学佛法？”

金蝉大怒，道：“如来！这漫漫红尘，有大道三千。你修你的佛法，我修我的金蝉大道。我现在斗不过你，是因为我修行尚浅，未成正果！等我修成正果，纵是粗鄙陋俗的语句，只要从我的嘴里说出，世人都将尊为天籁之音！哪里还会管我唱的是什么！到那个时候，也就是人们忘记你的佛法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