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津叹气，起身晃荡着胳膊朝外走。

只走了两步，她就发觉院中的聊天声止住了，回身，见那俩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这是……双重盯梢？

苏津讪笑，“我就四处走走。不打紧……吧？”

柘渊抬起下颌，仰脸望她，“我陪你。”

瞟了长凝一眼，苏津深觉自己不该任性，身为上神，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耽误正事。

显然，与他们所聊之事相比，想回战神宫睡觉着实不值一提。

“我就在这门口……就在院子里……我只是坐累了，你们继续。”

走回柘渊身旁，苏津乖巧坐下，扶着膝盖，一动不动。

“三娘和空岚可还好？”柘渊转而问道。

是两个熟悉的名字。

莫三娘，莫空岚。

空岚面馆。

苏津能记起来一些，随之好奇一瞥。

唇角垂下，视线低了，长凝面上添了几分郁郁，沉默须臾，勉力开口：“三娘和空岚……都走了。”

苏津与柘渊俱是一惊。

心间布满密密麻麻的阵痛。

手指微微蜷缩，苏津略感窒息。

三娘不过凡人，比起一般的凡人，她已然多活了很多年，寿终正寝，顺应天道。

莫空岚身为妖怪，本可以活上几百年，可惜，情深不寿。在三娘辞世后不久，就因过分哀伤一病不起，之后苟延残喘了几月即追随三娘而去。

很是唏嘘。

院中无言。

仨人不知想到什么，各自面上都笼着厚重的哀伤。

之后，柘渊与长凝又聊了些旁的，苏津不自觉凑近了些，听得愈发认真。

风拂落叶，不知不觉，柘渊与苏津在百山待了一个多时辰。

临走前，燕临、绣绣一行来见他们，各自带了些礼物，苏津本不想收，但柘渊竟自作主张替她接了。她只得摆手道谢。

送行送到牌坊处，到底还是要分别。

祥云托底，苏津与柘渊缓缓上升，刚至空中，身下的镇子便聚集了诸多妖怪。

而且，越来越多。

黑压压的一片，似是黑墨倾倒。

他们都仰着脸望着苏津，一双双眸子恍若璀璨星辰。

“这是做什么？”苏津不解。

下头蓦地传来一声震天高呼：“恭送山君！”

整齐划一。

“恭送山君！”

“恭送山君！”

一声声响起，在长空飘荡。

仔细地瞧，大都是些熟悉面孔。是从前狼珩的山民。

酸涩滋生，风迷了眼，苏津眼尾不禁猩红。

太奇怪了。

这些人都太奇怪了。

心中所感也太奇怪了。

“阿津。”柘渊柔声：“他们都很思念你。”

手柘渊被拢住，温热游走，令人安心。

苏津半低脸，遥望着山民们，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似是想起什么。

隔断记忆的那层纸，快要被捅破了。

凝望着她，柘渊会心一笑。

苏津侧颜明晰，眸光闪烁，隐有晶莹泪花。

她的眼里有感动。

这一趟，没白来。

云升，二人隐入长空。

回到九天后，柘渊继续过着“致力于成为苏津的狗皮膏药”的日子。

苏津去七星宫看星盘，他就去七星宫看星盘，苏津在榻上靠着，他就在榻上看书陪她。

当然，除了顺着苏津，他也时常会拉着苏津四处走动，譬如强行牵着她在九天散步，或是隔三差五领她来百山游玩。

一次次相处，令苏津逐渐改变。她不再那么抗拒与人相待，也开始学着记挂别人的喜好，更会为长凝准备佳礼。

一切正在好转。

——

夜半。狼珩，青柳巷，第十七家。

一道瘦小的黑影正在院中墙角跑动，一溜烟从东边窜到西边。

在西边角落定了会，随即向着厢房的门跑去。

细小的爪子扒拉开一条门缝，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望进去。

“吱吱吱——”

下一瞬，灯明，黑影落入一张网中。

“原来是你这个小毛贼。”燕临自横梁一跃而下，睨着捕妖网。

这几日，家中时常丢失物品，他发觉家里是进贼了，特此埋了陷阱。还真给他抓到了。

“吱吱吱……”是一只尚未化成人形的小老鼠，两只锋利的爪子攥着捕妖网，露出尖锐的牙齿，凶相毕露。

可相比于燕临，他太小了。

用脚踢了踢，燕临蹙眉，插着腰：“你偷东西还有理了？”

眼珠一转，小老鼠收敛起尖牙，瞪圆了眼睛，可怜巴巴。

装模作样。燕临嗤笑一声。

但不得不承认，还挺受用。

同情心作祟，瞧了几眼，他不耐烦地教训道：“下次不许再来偷东西了。”

“吱吱。”小老鼠如此应道。一双黑亮的鼠眼发着光。应当是懂了。

燕临弯腰，掀开捕妖网。

“吱吱！”

“啊！”

只刚撩起捕妖网一个角，那小老鼠就窜了出来，并毫不客气地咬了燕临一口。

指尖渗出血来，燕临甩了甩，待他再想抓小老鼠时，赫然发现那厮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啐了一口，燕临愤愤骂道：“别让我再抓住！”

嘻嘻索索。

嘻嘻索索。

瘦小的身影窜出院子后，沿着长街一路狂奔，丝毫不敢懈怠。

妖分三六九等，像他这样的小妖处于最末等，常受旁的妖怪欺负。

偷盗不是小老鼠唯一的路，可在他眼里，那就是。

窜进林子里，被寂静的黑暗包裹，小老鼠安下心来，放慢脚步。

“咚——”

一声钟鸣。

他“咻”地躲到树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来窥视。

林中竖了一口大钟，名为乾坤钟。钟里圈了个顶厉害的魔，魔神经戈。

这乾坤钟一直置于山上，无人来管。

也因这口钟，来山上的妖怪都变少了。

妖怪们都十分忌讳这魔神。

黑曜石般的鼠眼映着金光。两只小爪子扒着树干，不敢更进一步。

“咚。”

又是一阵钟鸣。

里头的魔神似乎正在施力，他想要破钟而出。

小老鼠掉头要走。

蓦地，金光四射。

一瞬间，钟竟裂开，碎片四下飞溅。

“砰！”

一块厚重的碎片扑来，正中小老鼠上方。

“吱——”

一声终了，成为小老鼠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声音。

刺目的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升起。他赤发飘飘，周身绕着黑气，连眸子发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