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时桑再度认真研究起《山君守则》，最终让苏津选出些她感兴趣，且不会伤害旁人的考项。

数考——

时桑：“倘若将一些鸡和一些兔子放在一个笼子里，上面有二十九个头，下面有九十二只脚，请问，笼中共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

苏津：“这题有问题，鸡和兔不能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这不符合妖规，鸡妖和兔妖都会来抗议的！”

“……”答不出的题目，就将题目消灭。嗯，不失为一种解题方法。

时桑：“你有九十三颗粉珍珠，三十一个山民，请问，该给每个山民多少颗粉珍珠？”

苏津：“一颗都不给！不能让山民们养成不劳而获的心性，要教会他们勤劳致富！”

“……”竟无法反驳。

巡山——

时桑：“你巡山一圈，待你回来，我将考你些山中事，故而，你需仔细……”

“好！”

时桑尚未说完，苏津就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不出一刻，苏津再度出现在院门前。

时桑诧异：“这么快？”

苏津得意：“那是自然！我对我的山那可是了如指掌！”

“好，”时桑拢起袖子，“请问，三岚面馆的旗帜是何种颜色？”

苏津傻眼：“……”

时桑叹息：“……”

……

突击学习坎坷不断，可苏津与时桑整日泡在一起温书，竟也有道不完的乐趣。

虽然时桑常常被气得无言，但只要苏津哄一哄，他又会生出继续教她的期待。

期待她学会得更多一点。

期待狼珩能入百山榜。

期待……回去？不。这不期待。

在狼珩待得越久，时桑越是记不起自己要帮苏津通过百山考的初衷。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日升月落，转眼间，凡间岁日将至。

这一日，用过晚膳，时桑将一切收拾好后，没如往常上床准备歇息，而是走出厢房，去了院中。

苏津原本已睡下，翻身见时桑推门，便疑惑地起身跟了出来。

只见时桑负手立在树下，下颌微抬，遥望天空皎月。灰白的光笼罩着他，背影中散着寡淡的孤寂感。

“夫君。”

少见时桑这般落寞，苏津挠了挠眉骨，暗暗回忆起自己今日是否犯错。

应当没有。她这段日子都很乖。

时桑回身看她，眸中有不明的情绪在汹涌。

那是苏津从未见识过的神情。

顶层是幽凉的，似妖怪坚硬的外壳。

中间是迷蒙的，像是没睡醒的惺忪。

最底层，却是柔柔的哀伤，如水波，一直在飘荡。

时桑仿佛成了件易碎的物什，轻轻一碰就会裂开。

苏津惊在原地，忽然忘记前行。

“今日，是年二十九。”时桑启声，嗓音发涩。

缓过神来，苏津续上步子，问：“年二十九有什么讲究吗？”

“明日是凡间的除夕。”时桑接着道。

除夕，是凡间最为热闹的时候。

夫君这是想家了？

苏津走近，与时桑比肩。看着他那凌厉的侧颜，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宽慰他，告诫他不要生出回家的歹念，他难过，她也会难过。

宽慰他，告诉他很快就要百山考，他很快就能回家了，她还是会难过。

这开不开口的结局，都是苏津难过。

“娘亲还在时，每年到了这时候，她都会给我扎个灯笼。小小的灯笼，照不明路，可亮起来，就会叫人心头一暖。”时桑忽而说道。

他在同她倾诉。苏津受宠若惊。她眨了眨眼，不敢插话，屏息以待。

“那时，我提着灯笼在院中奔跑，娘亲就坐在门前的长凳上看着我。我一偏头，就能看到娘亲，娘亲便会同我挥挥手。”

时桑的叙述如同汨汨流动的溪流，一点点道出，那画面便跃然于苏津眼前。

小小的时桑，提着红彤彤的圆灯笼，绕着院中的大树肆意快跑，映着光，笑靥如剥开的橘，天真烂漫。

一定很可爱。

那时候的时桑一定非常可爱。

早知道就早些将他掳来，那就还能见着那样可爱的夫君。

苏津满腹懊悔。既然他早晚都要成为她的夫君，还不如早些。

听了会，苏津逐渐咂摸出时桑的心绪。

他这是想他娘亲了。

蓦地上前一步，苏津立在时桑身前，面对他，“夫君，”她双眸亮晶晶，像是月辉落进了眼里，“不如……”她真挚道：“我来做你娘亲吧。”

“……”

重回床榻，望着时桑那坚毅冷漠，仿佛要拒之于千里之外的背影，苏津摸了摸鼻子。

怎么回事？为何她提出那样绝佳的提议后，夫君却是一脸阴沉？他怀念他娘亲，她来做他的娘亲不正好吗？

带着一脑袋的问题，苏津原以为自己会烦躁得睡不着，没成想，合眼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听着身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时桑抖了抖唇。

经得这近一月的相处，他发现，苏津远比他想得要没心没肺，时常突如其来地蹦出一句惊人之语，叫他如遭雷劈，讶然地说不出一个字。

不过，她的话偶尔也有奇效。

譬如，刚刚，他分明陷入了思乡情愫，甚为惆怅，苏津就那么一言，便令他一下从悲伤中抽离，只顾得上与她生气。

苏津……真是与众不同。

明月高悬，照拂苍茫的元空大陆，百山的年二十九，是清静，是祥和。

昨日之日不可留。

睡了一觉醒来，时桑即将愁绪丢在了昨日。

他侧身，赫然发现枕边人不知去向。

噌地坐起，他望了眼门窗，纸上映着外头青灰晦暗，该是卯时多。

这么早起可不是苏津的作风。

苏津去哪了？

下了床，时桑匆匆去开门。

院中空落，只有那桌凳和藤椅，不见苏津。

他又点燃烛火，端着蜡烛去灵泉寻了寻，灵泉内寂静一片，依然不见苏津。

苏津去哪了呢？怎么也不提前同他知会一声？

回到厢房，时桑自然是再也睡不着，索性坐在桌前，捧起《山君守则》来看。

可接连翻了好几页，他却是一行字都看不下去。

平日里，他多会醒得早，便就如眼下这般独自读书。

可彼时，他只肖一抬眼，就能见到正酣睡的苏津。

现下，床上空空荡荡。

细想来，她分明是那样清瘦，却足以填满他的记忆。

每一寸，每一厘，都有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