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要做的马面裙布料是蓝色自织的绢布，绣的是蝙蝠和寿字百花朵，已绣了一半，光是花样子倒不难，难的是还要钉羊皮金线的水波纹和打籽绣的大片蝙蝠。

打籽绣虽然难度不大，却费时间，还花心思，籽要一个个打，还要打匀，不能高一个低一个，不能露底，就要点工夫。

倩倩以前从没钉过金线，只是听张翠屏说过，听说金线有圆有扁，钉时从花样外面往里旋，再用不同的色线钉上。或者当作花样的轮廓，以增加色泽和立体感。

她没有钉过这种线，又不想打籽，便找只要绣花的部分下手。

张翠屏是会钉金线、盘金花的，便由小欢在旁协助。

倩倩边绣边觑，见张翠屏将两股金线合并，沿着花样转，用手指压住金线，再用白线钉好，一个压一个钉，确实比刺绣的速度慢多了。

她不经意间想起唐人的一句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又忆起在府城时，给那家做针线活，盘金的工钱比普通的绣花高一倍还多，她也是见过盘金绣的衣裳的，金彩绚然，说不羡慕不想学是假的。

翠屏看到她的眼神，笑着说：“倩倩，你教我认字，我教你绣这个，如何？”

倩倩高兴地答应了：“那敢情好，只是看样子有些难呢。”

就算张翠屏不说她也是要请教学会的，何济源要是发话了翠屏也不敢不尊。

张翠屏让她坐在旁边一边刺绣一边观看。

倩倩的绣技她是见过的，又快又好，脑子又活泛，专注得很，学东西很快。到傍晚倩倩就将一面的大头绣完了。

李氏端了几种小食和橘子进来请她们吃，见倩倩在帮翠屏钉线、绣打籽绣，翠屏顺着图案绕线时用指甲压住，便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好。”

“倩倩绣花好，她学会了盘金绣，以后我也轻松点。”张翠屏笑着说。

“是的，你是个有福的，二官人好，小娘子也好，以后也不用这么操心。”李氏有些抑郁。

“以后我还要请倩倩教认字呢。”

“啊，那敢情好，往后写信也不用请人代写代读了。”李氏面上带着笑，取了橘子过来塞到两人手上，“明天再半天便好了吧？”

“明天再绣下，就是盘金的要多花一天。”

“那姜小娘子明日就不来了，大起个肚子的好不方便。”

倩倩即站起来道谢。

大年那天一大早祭先祖，是各房都要去的。何家的主人都去祠堂里间祭祖去了，她则与其他下人一起站在阶下的庭里。

何济源说了那些话后她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下别的，知道生了儿子后才能以正经的家人身份参与祭祖。

祭祀前要沐浴斋戒，不能饮酒，不能嚅荤。

何家的祠堂比上村的大许多，高门槛，新漆的桃符和楹联闪着乌光。

阔宽三间，东有承器库、神厨，有中门，有事方开，无事锁门。前有庑廊，有东西两阶，各三级。

她以前就听何济源说过，祠堂是按《朱子家礼》和《大明集礼》的品官祠堂布置的，也有点小小的变动。

从本朝第一部重要礼典《大明集礼》开始，《家礼》中的家祭礼仪内容首次被国家礼典引用，《明会典》等多部礼典继续沿用《家礼》家祭礼仪内容。

到了明成祖永乐年间《性理大全》编写时，直接将《家礼》列入其中，与周敦颐《太极图说》《通书》、张载《西铭》《正蒙》、邵雍《皇极经世书》、朱熹《易学启蒙》等并列。

自《大明集礼》肯定《家礼》的地位，又特别是《性理大全》收录《家礼》，《家礼》遂被官方礼制所吸纳，其性质也由私人编撰的着作，变成为官方认可、体现官方意志的礼典。

有明一代，城乡读书人都把《家礼》奉为金科玉律。

基于以上的原因，对于她这个好奇心重的人来说，《朱子家礼》自然是读过的。

《大明集礼》呢，自然是没有读过，何济源倒是读过，却只限于在府学，也没有抄出来。

想来府学可能也只存有一部。

神位前的香桌上束茅聚沙，那茅还是何济源带着双喜他们冒冷风出去割的。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里，作为何家人虽然不能进正列，在拜兴时磕头也是要的。

男左女右，彩云站在她身后从后面扶着。所有人动都不敢动。

很快内外肃静，里面已开始奏乐，击鼓、鸣金、击磬，并且听到了唱词“坎其击鼓，皇皇厥声，凡百君子，各奏其能”。

随后二击鼓，唱“发鼓渊渊，声闻于外，自堂祖基，虔恭尓位”。

三击鼓，唱“奏鼓简简，既戒且平，周爰执事，时靡有争”。

鞭炮三升、金鼓三作、大乐三吹、小乐三奏，鞭炮齐升，鼓乐合奏，主祭裔孙就位……经过参神、降神、进馔、初献、亚献、终献、侑食，中间的无数次拜兴和祝赞。

她听到了“倩倩士子，涅而不渝。竭诚尽敬，亹亹忘劬”，“乐具入奏，以绥后禄……既醉既饱，小大稽首……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再阖门、启门、受胙、辞神、彻、餕，合族人入座分食祭品方才结束。

她也看明白了这里的祭祖流程比家里的繁复多了，至少以前祭祖除了祭文，并没有什么需要吟唱，而这里呢，每一个步骤都有相应的仪注，可以听到里面的年轻人大声的吟唱，以《诗经》为主。

若不是没有侑舞，都有些像何济源曾经描述过的文庙的祭孔仪式了。

主祠祭祀后又回何家的神龛处祭祀本支祖先，直花了一个多时辰方罢。

这日实没什么大事，黄氏带着李氏和张翠屏各房查看，其他人清洁、治馔，倩倩因肚子大了，只在旁边帮忙洗菜。

年夜饭很是丰盛，鸡鱼肉都有，也做得很好吃，这应该是倩倩长这么大吃过的最丰盛的年夜饭了，比她家做得好吃多了。

虽然她是妾室，这样的大日子也是要一起吃饭的，而且黄氏还免了她站在旁边布菜斟酒的活，让她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同桌吃饭。

饭后守岁时陪着几人打了会叶子牌，又陪着何济源玩了几盘双陆，输了两个大橘子。

不过在下象棋的时候又赢了三个回来。

子时过后方去睡，五更又起来迎神、祭祖，给长辈拜了年，喝了屠苏酒，倩倩得了个用黄钱编的鱼，有二十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