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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春

作者:百纳川 | 分类:现言 | 字数:11.4万

16.第四章 01

书名:妙手回春 作者:百纳川 字数:4122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妙手回春

第四章01

因阿瑞回来得太晚, 周妈、竹太太她们早就睡下。

直等到第二天,周妈才与几年没见的儿子见了面,喜极而泣。

阿瑞倒很平静, 只管对着老妈笑。

周妈看儿子穿得不错, 以为他出息了, 问他经营些什么。他真是混惯了的, 脱口便说:“也没做什么, 就是头二年在兵营里,立了点小功,攒下些赏钱。”周妈问他立了什么功, 他说从死人堆里把团长、连长一一地活着背了出来,还一个人用手榴弹偷袭了两小队敌人……

“好哇!好哇!”周妈抹着眼泪笑道, “我儿子可真是出息了!”连竹太太都异常激动, 拍着周妈笑说:“这下可好了呀, 可能享儿子的福啦!”文英、文君更是上学都忘了,个个仰慕不已, 还是竹文青催促,她们才不情愿地走了。

只是孙掌柜在旁边撇嘴,背地里还偷偷跟竹文青嚼舌头:“东家,这阿瑞可真不是个东西,小时候儿怎么就没瞅出来他是这么个玩意儿!?怎么张嘴闭嘴全是瞎话?您瞅他昨儿那样儿?呸!鬼都不信!他能立功!?”

竹文青道:“人不可貌相, 谁知人家都经历过什么?总叫周妈高兴得了, 咱也犯不上抓人家小辫子。”他又叫孙掌柜秘密地给阿瑞送了些日常用度和几件干净内衣。

阿瑞收了东西, 明白这是竹文青帮自己圆谎呢。他赶来铺子, 待病人走了, 把那些东西往案头上一拍,对竹文青低声道:“我说少爷, 你要真乐意帮咱,就索性一棍子捅到底,这些个破烂儿,不是明摆着拿咱当要饭的?明白着要打发我跟我妈?”

竹文青不明白阿瑞的意思,愣了一愣,叫孙掌柜去房里又取来五块大洋,交给阿瑞:“这些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倒也够了吧?”

阿瑞揣了大洋,才换上笑脸:“买卖咱可不会,不过……”他压低声音,一本正经,“不过昨儿那个什么李先生,不就对面儿?要不然,您代我跟他说说,让我上他那儿帮个忙什么的得了!”

竹文青笑道:“若要帮忙,在这儿还不是一样?熟门熟脸儿,不比他那里好么?”

“这你就外行了。”阿瑞胳膊肘支上案子,“我妈跟这儿当老妈子,我还得挨你们这儿做催是怎么着?又不是满清了,也没有包衣奴才这么一说了!”

一旁的孙掌柜冷笑:“我们可从没拿你老娘当过外人,倒是你,自个儿不往我们人堆儿里走!”

竹文青朝孙掌柜摆摆手,与阿瑞道:“你说得虽有些道理,可我也不好做主,况人家李先生……”他垂下眼皮,“也跟咱不熟……”

“不熟?”阿瑞粗了脖子,“不熟他找你看电影儿!?”

竹文青登时红了脸,怔怔地说不出话。

“东家,何必理他!”孙掌柜不屑地瞥一眼阿瑞,“既然跟李先生约好了,可别误了点儿!”与其叫东家作了大头,倒不如叫他跟李春江混在一块儿,再怎么说,姓李的是个正派人,这准错不了!孙掌柜想。

竹文青点点头:“嗯,我换件儿衣裳的。”匆匆逃往后头去了。

阿瑞见自己吃了鳖,撇撇嘴,不言不语地颠儿了出去,也不晓得去做什么。

竹文青换了近日新制的长衫,到铺子里嘱咐孙掌柜几句,忽见急忙忙冲进来个穷苦的妇人,哭嚎嚎地说她儿子要死了,跪地下求竹文青出诊。孙掌柜见状,自告奋勇地要去,竹文青给拦下了:“人家要我去,怎么好糊弄?”他赶紧取来医箱。孙掌柜拉住他:“东家!人家李先生还等着呢!”

竹文青毫不犹豫:“人命关天,他一定明白!”说完,跟那妇人匆匆走了。

待回来,已过晌午。竹文青与孙掌柜详述了那妇人儿子的病况,嘱咐他,一会儿那妇人来取药时再问问症状。孙掌柜一一记下,催着竹文青快去大华剧场。竹文青才被推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孙掌柜:“对了,你见没见我屋里那本儿医案?”

“什么医案?”

“就是昨儿我看那本儿,怎么再一回屋儿就没了呢?”

孙掌柜急道:“哎呦祖宗!都这点儿了您还想着那玩意儿呢,我打早上就没瞅见李先生的影儿,怕是等急了!”他推着竹文青出铺子,可竹文青才踏出脚,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堵了回去。

“就是这儿!谁叫竹文青?”一个胡子拉渣的大汉,腆肚子先闯进来。

竹文青一愣:“是我,您有什么事?”

大汉从身后拎出个缩头缩脑的家伙,推到竹文青面前:“这孙子打我们那儿欠了债,说你给他还?”

竹文青定睛一瞧,那人却是阿瑞,早让人打了个乌眼青。

“什么债?”竹文青问阿瑞。

阿瑞埋着首:“谁、谁叫您不肯跟姓李的说情,什么叫我自个儿找营生……”

竹文青即刻明白,攥紧了拳头,朝乌龟似的阿瑞低声吼:“可、可我也没叫你去赌!?”孙掌柜只在旁边瞅着,不说话。

“别废话啦!”胡子大汉一拎阿瑞,“到底还不还?”

阿瑞央求地瞄上竹文青。

竹文青背了身,肩膀颤抖着:“谁欠的找谁!”

“少、少爷!”阿瑞红着眼,“看在咱小时候儿拜把子的情分上,您、您可别见死不救!?”

竹文青不语。

胡子大汉也不容分说,拽起阿瑞一只手,往柜上一拍,腰里抽出把短刀。其余几个大汉压住阿瑞,不叫他乱挣。

那大汉朝着竹文青的背影道:“既这么着,用血还也是一样。”说话间,已起刀。

“东、东家?”孙掌柜吓坏了。

竹文青依旧不语。

“少、少爷!?”阿瑞斯声裂肺,早吓得尿了裤子。

只听嗵的一声,竹文青肩头一颤,煞白了脸,唇也白了。他迟迟回过身,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扎在柜上,晃得他一阵眼晕,脚步几乎不稳,幸而阿瑞完好无损。

竹文青扶着柜台稳了稳,对大汉道:“……好……债我替他还了,他欠了多少?”

“不多!”大汉拔出短刀,别回腰里,“大洋七十。”竹文青叫孙掌柜取来五十兑换票子,交给那些人,“剩下的,我明儿个凑齐了找人给你们送去。”他叫孙掌柜记下赌场的名字位置,那些人才肯放开阿瑞离开。

阿瑞早软了脚,瘫倒地上,仰望竹文青:“我说少爷,你要早些拿钱给他们,也不至于叫咱吃这一吓!”孙掌柜一旁指上他:“你可别得了便宜卖乖!”

竹文青沉着脸,叫孙掌柜扶阿瑞回房,低声嘱咐:“钱倒是小事,可要叫周妈知道了……你怎么就不为她想想呢!?”他真替周妈感到养这个儿子不值得。

阿瑞拍拍身上的土,一撇嘴:“你不告诉她老人家,不就得了?”见竹文青投来严厉的视线,他更挺起胸,一指孙掌柜和竹文青,“不想她老人家有个好歹,今儿这事儿就谁也别传出去!要不然,你们都逃不了干系!”

孙掌柜狠狠瞪了阿瑞一眼,有心将对方千刀万剐,确是没言语,只以为天下的不孝子和泼皮,足可以拿阿瑞当个“榜样”。

竹文青冷冷道:“下不为例。”

阿瑞闻言,即刻换了笑脸:“这就是了,咱好歹是一家人,皆大欢喜不是?”他叫孙掌柜扶着他,拖着尿湿的裤子回屋了。中途遇见周妈,周妈见儿子湿了□□,问怎么回事。阿瑞想也不想,更不觉羞耻,说才喝水时不小心掉了杯子。周妈倒也相信,事情就这么混了过去。

处理过阿瑞的事,天早擦黑。街对面的西医铺子,也关了门,垂地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却还可依稀望见里面星星点点的亮。

……都这会子了,早该回了吧?竹文青望着那珠灰色的大玻璃,心上失落,又很不甘,觉得李春江不会对他这么不上心。他也不顾周妈来叫吃饭,催着孙掌柜上板,一个人匆匆赶去了大华剧院。

今天一早,李春江连医馆都没有去,兴奋了一个晚上,还精神烁烁,理好头发,换上新衣服,估摸着快到时间,尽快赶去了大华剧院门口,可直等到晌午,竹文青都没有来。

……他、他不会是存心骗我吧?李春江泄了气,有心去素心堂一趟,又还留着一份侥幸,担心竹文青来了,要与之错过,所以一直在原地等待。

……不会!他不会骗我!李春江唯默默祈祷。电影散了一场又一场,人如潮水,天色渐渐昏黑,竹文青始终没有出现。李春江心急如焚,等累了,就去剧院对面的咖啡馆里歇脚,坐在靠窗的位子,一直往剧院门口张望。

一潮一潮的人群,一波接一波。烁烁的霓虹,映不亮愈深沉的天。暮色彻底降下,窗外行人的脸,看不真了,即便如此,李春江还是可以确定,若竹文青一旦出现,他一定马上就能认出对方,因为在他心里,竹文青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等到将要入夜,连咖啡馆也要打烊。心冷下大半截,李春江料定竹文青不会来了。他真不愿就此死心,更生不起谁的气,自己给自己买一张票子,看了最后一场电影,一个人。呆呆盯着白惨惨、灰乎乎的闪光,电影从头看到尾,他却不晓得电影中的人们,究竟给他讲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竹文青坐洋车风风火火赶去大华剧院,并没有急忙忙赶去门首寻找李春江。他真怕对方如果不在那里,他一个人像个傻子似地立在那儿,给人耻笑。

他隔着朦胧的街灯,和潮水似的人群,于不起眼的街角,远远望着。

他可以确定,于茫茫人海中,他并不需要走近,就能一眼认出李春江,但他并不知道,李春江此时此地,正坐在那咖啡馆里,隔着一整条街,等着他。

……果然是回去了?竹文青叹息着,想,我可真傻,迟到那么久,还盼着他能等么?只有傻瓜,只有傻瓜才会等到这会子!他失落到谷底,原谅了李春江,却暗暗埋怨自己,希望李春江至少不要对他失望。回到家,他打定主意,翌日一大早,就去找李春江解释清楚。心里虽然还畏惧着世俗的眼光,可眼下更让他受不住的,不是众口铄金,而是与李春江之间解不开的误会。他想,活到这么大,还从没为自己正经活过,至少在这件事上,多多少少地可以自己做一回主。

偏偏不巧,第二天,素心堂还没有开门,昨天那个找竹文青出诊的妇人,又来找他,求他再去给她儿子看看病情好转没有,竹文青只好先去了。他才走没一会儿,李春江就找上门来,也是为了昨天的事,想问问竹文青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晾他一把。

孙掌柜来开的门,跟李春江说东家不在。李春江不信,以为竹文青这是故计重施。他扒拉开孙掌柜,直推竹文青的房门,门从里头锁住了,推不开。

“怎么,又来这一套?”

李春江自己嘀咕着,叩响房门,“你怎么就喜欢上这个游戏了?文青,听见我说话就开开门吧?我有话要说……你、你难道就不想听么?”

许久,屋里没传出动静。

一直候在身后的孙掌柜,觑眼观察着李春江,低声说:“上回是我们东家吩咐的不假,可这回他真不在!李先生,您改时再来?要不一会儿二姐跟三姐起来,怪、怪不方便……”

李春江点点头:“好,你容我说一句,说一句我就走。”

“得!您说!”孙掌柜知趣地回避。

李春江对着紧闭的房门,怔怔凝视了一会子,才开口:“……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倒真叫我糊涂……”

良久,屋里没一丁点声响。

李春江叹息一声,才转身要走,却忽然瞥见那拉紧的蓝底白碎花窗帘,微微动了一下。窗帘底,分明有一只手,悄悄地,将窗帘掀起一条小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