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 玉皇庙

庙前梧桐依旧丰茂，褪色的红绸飘扬，树间中求姻缘的木牌已经斑驳不堪。

陆彦仔细得翻找着木牌，试图找到他与路瑜当年相爱的证据，却半天都没寻到。

路瑜冷着脸，一言不发。

“找到了”，陆彦一笑。

一枚小巧的梨花木牌置于陆彦手上，上面刻着路瑜和陆彦，还有两个人的简笔画。路瑜画得十分古灵精怪，而陆彦一副呆子模样。

“瑜儿，这就是当初我们在玉皇树下求的姻缘牌，是上上签”

路瑜没有动作，对这木牌毫无形象。

陆彦身子凑近漠然的路瑜，眼睛却在盯着远方山林，茂密深处发出沙沙的声音。

陆彦眼眸轻转，貌似是在看路瑜，实则是盯着远方的秦沐竹。

他不是想杀自己吗？

正好请君入瓮，省得他费心思去找了。

陆彦的手缓缓伸向路瑜的耳侧，刚要抚摸，却被路瑜本能反应得躲开了。

路瑜语气有点嫌恶:“你干嘛？”

陆彦伸过去手那一刻，就解了路瑜的易容术。

意料之中的反应，路瑜讨厌他。这些天，陆彦已经习惯。

但是不要紧，等杀了秦沐竹，拿到血色地芝，路瑜就会醒过来，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

陆彦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强装镇定:“瑜儿，你脸上沾了东西”

路瑜赶紧摸向自己的脸，确实感觉有点毛痒痒的，不会是毛毛虫吧，急促问陆彦道:“现在还有吗？我身上有吗”

“我看看”

陆彦上前，仔细得检查着路瑜的脸，可手却将路瑜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正好能让山那头的人好好看看。

路瑜见陆彦检查得一点也不仔细，瞬间黑了脸，一把推开陆彦。

路瑜冷声道:“你莫不是在耍我？”

陆彦陌然一笑，又想牵上路瑜的手。却被无情得甩开。

这次的陆彦也不恼，透过路瑜，余光看着那山林深处。

风已止，而树叶却依旧沙沙作响。

秦沐竹瞳孔剧烈收缩，心漏了好几拍，看着玉皇庙前那熟悉的面孔，连呼吸都忘记了。

陆彦不会对第二个女子如此温柔，秦沐竹也不会与路瑜之外的女子有心灵感应。

原来是你，秦沐竹泣不成声。

即便被改变了样貌、身材和声音，却依旧像宿命一样，吸引着彼此。

直到二人离开许久，秦沐竹还矗立在原地。这种冲击，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如今是暮春，无数杂糅的落花随风而起，落在秦沐竹身上，仿佛要将他葬在这碎红中。

夜幕降临，秦沐竹才堪堪起身。

按照秦沐竹的计划，青城山的修士没与他会合之前，他是不能轻举妄动。

而此时，秦沐竹等不了那么久了。

二十五年的思念，仿佛如潮水般涌出，再理智自持的人也无法保持冷静。

秦沐竹脚步虚浮着，连身影都没有隐藏，就这么赫然得走在大街上。

远方客栈楼阁的灯火通明，秦沐竹知道，左手第二间就是路瑜的房间。

一步又一步，走得越来越近，心也如蝴蝶在奋力破茧而出一般。

一旦推开那扇门，爱慕思念化作的蝶便会翱翔于碧水蓝天中。

秦沐竹站在门前，屋内烛火明明暗暗，却安静得很。

是睡了吗？

清醒克制了一生，为苗疆殚精竭虑，为秦家奉献一生，为小雪赴汤蹈火。

总归，要为自己活一次。

秦沐竹缓缓得推开门，室内只有狴犴兽袅袅得冒着烟。床上的帷幔随风而动，依稀能看见床上紫衣。

秦沐竹喉咙发紧，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弄出一丝声响，生怕惊醒了床上人，缓缓走过去。

几乎是一霎那，昏暗的室内突然明起灯来。

四道兽符突然飘浮而起，符中召来的神兽朱雀、白虎、玄武和青龙，皆以包围之势，虎视眈眈得看着秦沐竹。

啪、啪啪、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鼓掌声从内室中传来，伴随着脚步声，慢慢走到堂前。

“秦沐竹”，陆彦冷笑。

不知是不是灯光太过明媚的缘故，陆彦的脸色现在极其苍白，阴森森得看着秦沐竹。

“不，我应当是叫你秦大哥”

陆彦诡异得笑着，可手中动作却没有停止，他向来是只能召唤出两位神兽的。

可今日，他透支了所有灵力，以未来一年只能有本身的七成战力为代价，布下这天罗地网的四象阵，要的就是秦沐竹的命。

四兽亢奋至极，两眼都冒着幽幽的红光，向秦沐竹疯狂得嘶咬着。即使秦沐竹为凌绝境，在这蓄谋已久、又是透支全部灵力的阵法中，灵力也是越来越衰弱。

屋内刀光剑影，血雾弥漫，骨头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外面是听不见的。

陆彦早已经布下结界，如今里面便是一个真正虚空的空间。

陆彦甚是满意，灵力虚空的他已经是站不住，只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屠杀，看着秦沐竹狼狈至极的模样。

“秦沐竹，我当年真的敬你为我的好大哥”，陆彦发了狠，指挥着白虎扑向秦沐竹的背后。

一声虎啸，本就要浑身骨折破碎的秦沐竹，被硬生生得撕掉一块肉，几乎都能看见里面的骨头。

秦沐竹跌坐在地，那把剑也落了下来，任凭他再使劲，也绽不出蓝光。

白虎一记虎掌下来，直接拍碎秦沐竹的胸口，让他吐血不止。

血液倒灌的秦沐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被青龙一记龙尾抽飞，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抽碎。

陆彦脚步虚浮，走上前，拎住秦沐竹的衣襟，狠狠得说道。

“可你呢！你居然觊觎我的妻，还生下了”，陆彦越说越激动，最后喘不上来气。

秦沐竹看不清陆彦的脸，此时他的眼中的毛细血管全部破裂，眼前血红一片。

陆彦拿起旁边的玄嵩剑，眼色赤红得盯着这位他追杀了十年的人。

“秦沐竹，我最后问你一次”

“你和瑜儿，到底做没做成夫妻”

陆彦不信路瑜能如此快的移情别恋，即便他每次从秦沐竹嘴里听到的回答，都让他心肝俱裂。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秦沐竹就要死了，不会再说那些虎话骗他。

陆彦剧烈喘息着，嘴唇打颤，望向一脸血的秦沐竹，几乎是祈求得说道:

“你若是说实话，我便不杀你”

那孩子，也许只是小时候恰巧和路瑜生得很像。如今长大了，和路瑜也不像了，那性格更是大相径庭。

路瑜热情如火，秦宿雪冷漠至极。

可是陆彦忘了，秦宿雪的性格像初出茅庐的他，那个苏州城的陆呆子。

秦沐竹满嘴的血，声音很小，张着手示意陆彦靠近些。

陆彦几乎是趴在秦沐竹嘴边，才听清他说的什么。

秦沐竹张着嘴，断断续续得说道:“你、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秦宿雪是谁的孩子，跟了谁的姓，堂堂陆宗主还不知道吗？”

“哈哈”，

秦沐竹想笑几声，可肋骨却疼到不行。

陆彦脸色骤变，阴沉无比，拿起玄嵩，直接向秦沐竹心脏刺去。

秦沐竹浑身直打颤，眼睛因为血污也睁不开了。本是狼狈至极，可嘴角却还挂着嘲讽的笑，时断时续得念道。

“花烛洞房亲结吻

春宵一刻胜千金”

陆彦胸腔噎到不行，双眼通红。即便现在他掌握了秦沐竹的生死权，他也依旧感觉自己是个失败者。

玄嵩连捅数剑，染上无数鲜血。

秦沐竹已经是气若悬丝，屋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让陆彦停下要他命的最后一刀。

“陆彦，你让我买的东西我买完了，快开门，不是说今天晚上就要走吗？”

路瑜冷着脸，拿着陆彦非要她出去买的东西，非常不满得对屋内人说道。

“没事，瑜儿，我一会便出去”

阴凉的月光沁入房间，陆彦的脸阴森森的，手中剑泛着冷光、滴着血。

秦沐竹被封住了穴位，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挣扎的都做不到，却拼命得想向门外爬去。

“嘘，小声点”，陆彦冷笑。

“想见瑜儿，可以啊”

陆彦像提着待杀的猪羊一样，拎着满身是血的秦沐竹就往门口走，将剧烈喘息的秦沐竹抵在门上，低声道。

“你朝思暮想的瑜儿，就在门外，现在和你只有一墙之隔”

“想见他？”

秦沐竹睁不开眼，流出两行血泪，哆嗦着唇，微弱得点点头。

他想见路瑜，绝非只此日，而是二十五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烈，秦沐竹想转过头去，他的挚爱如今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只要他推开门，便能看见路瑜。

陆彦冷笑，不等秦沐竹转过头，直接将剑直接捅入秦沐竹的心脏，又猛得拔出，猛得连捅数刀，直到秦沐竹没有一丝声响，靠着门缓缓滑落。

“想见她，你有资格吗？”

陆彦踢走被捅得千疮百孔的秦沐竹，擦了擦手上的血，走了出来。

此时的路瑜已经很不耐烦，可那门不知怎么了，她怎么打也打不开。

“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彦的脸色苍白如雪，现在虚浮得不行，手脚因为透支而绵软了起来。

“没什么”

路瑜狐疑:“你身上血腥味怎么这么重？”

说完，路瑜便想推开门，看看陆彦究竟为何这么久没开门，却被陆彦直接拦下。

“小二说这里面闹鬼，特意杀了十只鸡去去晦气，我帮他杀鸡来着，现在里面血腥至极”

路瑜脸色大变，复活之后的她，最怕动物，无论是爬行动物、冷血动物还是尖嘴动物。

“可……”

路瑜凝着门望了一眼，她心头怎么涨涨得，像是缺了块什么。

陆彦推着路瑜赶紧走:“一会赶不上马车了，快走吧”

路瑜又回头深深得望了一眼，寂静的房间沉浸在月色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沐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丝气息也没有，连眼睛都不是闭上的。

秦沐竹其人，温文儒雅，忠孝两全，情感迟钝。前半生暗恋路瑜，扶路瑜成苗疆圣女，在位期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后半生为秦宿雪奔走数年，化身苍月峰主陪伴秦宿雪成长至十九岁，未是生父，尽职父责。从未怨悔，甘之如饴。

秦沐竹一生太过颠沛流离，不甘之事众多，唯今日最痛。

一门之距，恩爱永隔。

青龙一个甩尾，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