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者反应平淡，沈青没有绕弯子或是故弄玄虚，坦言道：

“前辈于灵阵一道的造诣，已臻至化境，因此晚辈想讨教一二。”

“老夫为何要教你？”

老者依旧是闭眼假寐，看上去兴致缺缺，不甚在意道：

“老夫这把年纪，半只脚踏入黄泉，也不想寻衣钵弟子，你自去吧，不必多言。”

活到他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看透，人心过于难测，师徒反目，甚至骨肉相残的惨剧，他或听或看，不知见了多少。

耗费大量心血培养出的弟子，若是不小心遇到个叛逆，那将是不可承受之痛，一生的积攒都将付诸东流，与其临终之际再将自己弄得千疮百孔，不如独自安享晚年，图个清静。

“前辈不愿收弟子，我同样没有拜师的打算。”

沈青微微摇头，一位跨入暮年的通阵师，单论实力而言，根本不在她眼里，这一声前辈，也是因为同为灵阵师，敬佩其阵道一途的造诣。

再者，她也从来没有生出过拜任何人为师的打算，这些在古史中已经消亡的生灵，在未来她想祭拜都寻不到坟冢。

拜死人为师，太过荒诞。

闻言，老者撑开眼帘，瞥了一眼沈青，换了个姿势，一手枕于脑后，再度合上了眼，摆了摆手道：

“既不愿拜师，那就更没必要多言了，老夫何必在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

沈青脚步未动，淡声道：

“从古至今，天地间出现过的灵阵师不知凡几，而现如今世间流传的灵纹，也只有那么寥寥二三。”

“阵师所悟灵纹，都汇集着自己一生心血，前辈忍心令其付诸东流，在世间就此绝迹？”

这句话无疑对老者有了些触动，他睁眼坐直了身体，打量着沈青，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正色：

“即便我传灵纹于你，你又能活多久，就算多传些年月，又有何意义？”

“我能让前辈的灵纹，数万年之后依旧在世间存续，后世当有汝名。”

沈青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她想要眼前这位老阵师的毕生心血，以青史留名相换。

闻言，老者忽然一阵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几乎不能自已，良久之后，他方才收敛了笑意，抬指于四周布下了一层灵阵，隔绝了四周的探查。

此地已是中土，飞云城之中甚至还有九幽圣王的金身，举头三尺有神明，并非是一句空话，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

布下灵阵后，老者神情整肃，缓声道：“丫头，你可知道我们脚下这颗星辰还能活多久？”

“此话何意？”沈青眉心微皱。

老者并未回话，翻手取出了一张地图，于半空中徐徐展开，示意沈青自己看。

地图之上勾勒出了五块大陆，东西南北四域似众星拱月，将中土围在正中，其上七十二座府城的位置清晰可见，如同七十二颗闪亮的星辰，帝京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一颗。

从灵阵师的角度来看，沈青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一座威能极为惊人的大阵，帝京正是这座灵阵的阵眼。

天下七十二座府城，隐约凝聚成一座大阵，这件事，沈青早有耳闻，见到这一幕，并未感到有多惊讶，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老者，等候他的下文。

“你再看看这个。”

老者再次抬手，将一本古籍丢了过来。

古籍大约七八十页，记录的都是各类灵阵的布置方法，其中很多的灵纹可以明显看出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这是上古遗留的阵典。

翻到其中一页时，沈青停下了手，猛然抬头看着上方的地图，神色微变：

“赤血熔星大阵……”

地图之上七十二座洲府的位置，与她手中古籍中所记载的灵阵，没有丝毫差别。

看着手中的阵图，沈青一瞬间豁然开朗，她隐约中已经猜出了九幽圣王的谋划。

上古阵师，修为已至通神之境，随手布阵便可炼星，这赤血熔星大阵，正是其中之一，可化去整颗星辰，取出其中的星核为己用。

九幽圣王，想要吞了脚下这颗星辰。

想到此处，沈青眉心紧锁，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九幽圣王是香火神只，失去了星辰上的这些信徒，对于他的影响是无比巨大的，甚至他自己都会彻底消亡。

“我年轻时探上古秘境，偶然得了这么一本古籍，后来我遍历中土及天下四域，勘察记录各地洲府灵纹，历经七十二座洲府后，我才有了这个发现。”

老者自躺椅上缓缓起身，脊背显得有些佝偻，仰头长叹：

“九幽圣王，将要行惊天之举，以整颗星辰的生灵血肉铺路，助他羽化登神，成为上古后的第一尊真神。”

“香火神只没了信徒之后，还能存世么？”

沈青有些不解，她并没有多少紧迫感，从后世的结果来看，显然九幽圣王最终并没有做到。

但后世会逐渐衰竭，想必与九幽圣王脱不开关系。

“九幽他还没死呢。”

“没死？”

沈青一怔，而后眸光微变，她从没有想过九幽圣王居然还是活着的生灵。

香火愿力对于修士而言，无异于剧毒，但这仅仅是对于人族而言，对于其他族群的生灵来说，有的是办法能够规避这些影响，例如鬼族特有的分魂之术。

这是沈青从未去想过的一点。

“我们如今脚下的这颗星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瞬间消失，你此刻还认为，参悟灵纹有意义么？”

老者审视着沈青，似是想要从她的神情之中看出一些动摇。

“于我而言，自然有。”

令他失望的是，沈青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数万年后，这颗星辰依旧会存在，我今日答应前辈的事，自然也会做到。”

她的眉宇间没有丝毫疑云，透着毫无来由的理所当然。

思虑良久，老者再次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这本阵道小结之中融入了老夫一生心血，若是用得上，便拿去吧。”

沈青眸光微亮，躬身道谢：“多谢前辈。”

这才是她最想要听到的话。

在接过册子的一瞬，一道灵纹自老者袖中游出，卷上了沈青的手腕，带来一阵温热的暖意。

“为了这道灵纹，当年我在无绝峰顶观日出六十余载，如今一晃，也已过去三百年了……”

一时间，老者有些感叹，陷入了回忆，片刻后，他回过神，缓声道：

“以我的修为，勉强可以参照阵图，尝试去布置上古传送阵，送你离开这颗星辰。”

见沈青张口欲言，他摆手道：“不必忙着拒绝。”

“日后若伱改变了主意，在我寿尽之前，可回这里寻我。”

“敢问前辈名讳。”

“老夫姓杨，单名炯，号阳极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