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毒雨夜

韩翻译手一哆嗦，饭碗落在了地上，几片肥肉落在地上，像是狗皮膏药贴在船板上。韩翻译在占婆人和官商之间左右逢源，自是头脑灵活，眼见甲板上躺着众多水手，全部都是七窍流血，立刻意识到，这些水手都是中毒，而要这么多人在一瞬间中毒，那就只有一种方法——在食物中下毒。

想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韩翻译感觉自己的肚子如同被大手拧住了一样，里面的五脏六腑钻心得疼，黑色的鼻血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混着雨水，往低处流去，与其余黑血混合在一起，顺着船舷导流槽落进大海。

韩翻译骂了一句娘，紧接着转头冲进了屋子里，他直奔那靠着船壁的柜子，嘴里不断嘟囔着：“药，药，药。”

黑色的血液几如雨落，他的嘴中涌出一股甜腻的铁腥味，用手捂住，却都从指缝中喷了出来，船内的烛火这个时候十分昏暗，不，不是烛火昏暗，韩翻译发现了，是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了，本来一脚距离就能到的柜子，此时却如同天堑，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当啷一声，韩翻译摔倒在地，他的一只手扒住柜子，将柜子拉翻，上面摆放着的瓶子散落一地，摔成一地碎片，罐子瓶子里的各式药丸如同弹球一般跳动，滚得到处都是。

“药，药。”

韩翻译双眼完全看不见了，他胡乱用手摸索着地上的药丸，最终一动不动了。

韩翻译只是这场“屠杀”中的一个人而已，像是一个巨人无意中踩毁一处蚂蚁窝，在这样庞大的数量下，这一只蚂蚁和那一只蚂蚁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半个小时，之前还在唱着号子的水手们，此刻发出痛苦的声音，那是生命流失之后最后的挽歌。

小林独自一人躲在自己的船舍里，用椅子顶住了门，听着外面的声音，将自己的脑袋埋起来，一动不动。

疲惫的赵平安没有被雷鸣阵阵吵醒，反而被痛苦的呼救声唤醒，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赵平安早就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本事，不论外面风吹雨打的声音有多大，他都能安然入睡，可一旦有一种不是环境本身的声音，他就会迅速醒来，这是一种直觉，更是生物本能。

只是小林的确听话，船舍里连一根蜡烛都没有，没有窗子，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外面不断传来的脚步声和嚎叫声。

赵平安明白，老宋的计划已经实施了，老宋之前和他说过，一部分人会活下来，赵平安不知道这一部分人是谁，但想来，应该包括了褚头等人。

正在思索之际，走廊里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拍门声，一股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林，你没事吧？”

这正是二头的声音。

小林依然恪守着师父对他说的话，不回答也不出门，只是抱着自己的身子，一动也不动。

二头是个急性子的人，听到船舍里面没有动静，开起大脚，猛地踹向木门，只简单几脚下去，顶着门的椅子被踹开，木门也踹得粉碎。

“小林，你没事吧？”人还没进来，二头的声音传了进来，见小林正蜷缩在床上，二头几乎一把就将小林拽了起来，检查小林的身体。

被二头提着像是个小鸡仔，小林这个时候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儿，我只觉得很虚无，像是，像是快死了一样。”

赵平安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了，这样下去，小林迟早会被自己弄死。

见小林身上没什么伤口，人也没有中毒，二头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就蹙眉说道：“不好了，小林，船上大部分的水手都中毒了，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七窍流血，痛苦至极。我去找了郎中，可郎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的师傅老宋也不见了，得马上找到他啊，你知道你师父在什么地方吗？”

赵平安心想，看来老宋放了二头一马。

小林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什么，老宋只嘱咐他不要出门，不要吃东西，也没说去了什么地方，于是只能摇了摇头。

见此情景，二头也不多说，直接拉着小林往外走，说道：“一块找找你师傅到底在什么地方。”

只是到处都是倒地死去的水手，船体各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手印，甲板上大雨依旧在冲刷着一切，他大呼着押工头，可根本不见有人。

雨不停下，血不停流，整个鲸戟号早就成了炼狱。

短短时间里，毒性发作，哀嚎声逐渐平息，中了毒的人渐渐死去，而没有中毒的人，也都下意识走出了船舱，纷纷来到了甲板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疑惑和不安，他们身边的人纷纷吐血死去，而自己却没有任何事情，这也是另一种恐惧。

很快，还活着的人就聚集在了一起，粗略估计，只有一百来人了，水手们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楼舱的平台上，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找了许久都不曾露面的老宋。

老宋站在屋檐下，将自己的身子隐在了阴影中，伸出双手，仿佛拥抱着大雨，朗声说道：“静下来，都静下来。”

水手们都看向老宋。

二头喊道：“押工头，你快来看看吧，兄弟们好像都中毒了，郎中呢？那郎中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二头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但船上还是有明白的水手，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这些人都是和老宋关系不错的人，登时明白了什么，对二头说道：“你还没看明白吗？船上一千多号人，自然有亲疏远近，我们能活下来，全靠了押工头了，换句话说……”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他已经意识到，这鲸戟号上的其余人，恐怕就是被老宋弄死的。

老宋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么多人了，不要在雨中站着了，都来楼舱里吧，我会原原本本将发生的一切，以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都解释清楚。”

而刚说完这句话，楼舱的房间里冲出了十几个人来，为首的那人正是罗子，罗子手持长刀，顶住了老宋的后心口，冷冷说道：“狐狸尾巴终于漏出来了吧？我早知道你有别的心思。”

说着，罗子也不给老宋反应的机会，一刀便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