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过去事

姜磊的耳边传来了炮火的轰鸣，一颗炮弹落在战壕边，剧烈的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看到有人蜷缩在地上打滚，他看到有人张大了嘴喊话，他看到有人冲出战壕，他看到有人满身鲜血，他看到炮弹落在战壕中，他看到子弹打在人身上。

可除了“嗡嗡”的耳鸣声，他什么都听不到，他看着每一个从他身前身边跑过的人，看来看去，他在所有人脸上看到了两个字——恐惧。

他靠在战壕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短短十天以来，对方已经陆续发动了十二次攻坚，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斗，身边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他捡了一根不知道是谁的胳膊垫在脑袋上，他久久没有合眼，他太困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石头，你不要命了？”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姜磊睁开眼睛，就看到满脸泥泞的班长，两人同是榆次老乡，平时对姜磊颇为照顾，班长名叫王鹏，姜磊一直称呼他为鹏哥。

王鹏攥住了姜磊的衣领，几乎将他拽了起来：“耐刀的，看来对面那帮家伙领了死命令，今晚非要攻下这个山头了，我们肯定是顶不住了，马上天就要黑了，跟我来，兴许我们能逃出去，死在这儿可不值。”

姜磊被王鹏拍醒，他朦朦胧胧点了点头，跟着王鹏一路往后退去，一路上王鹏对战壕里的尸体搜搜捡捡，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王鹏收入囊中。姜磊对这种行为很不屑，他看着王鹏，认真问道：“这场仗是为了什么？”

王鹏正拔一具尸体嘴里的金牙，听到姜磊的话，他回答道：“为什么？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了抢地盘，抢钱，抢粮食，抢女人呗。”

姜磊很不解，他说：“之前推翻大清，不是为了有好日过么？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处但是战火，到处都是死人，他们说的那种新世界，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王鹏终于将那颗金牙拔了下来：“什么新世界旧世界的，姜磊，你还是没明白，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替你着想，你也不用为别人着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看那些外国佬天天主啊主啊，你还真指望有救世主吗？”

“要真有救世主，现在我就是你的救世主，跟着我你还有机会活下去，给这些人卖命，死在这里可不值得。”王鹏手搭凉棚往远处看了看：“我在这行伍里混了快十年了，每次都能活着出去，这一次也不例外。现在你可以睡一觉了，到时候我喊你。”

姜磊为了心中的新世界加入部队，可现实并不如意，冷风拂过山岗，他有些迷茫。可长达十天的战斗让他精疲力竭，他还是沉沉睡去。

夜幕降临，姜磊在寒风中被拍醒，班长王鹏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姜磊跟他移动。敌方的冲锋号已经吹响，炮火掩盖了一切声音。

姜磊第一次当了逃兵。

远方的炮击声还在继续，两人已经离战场愈来愈远。王鹏似乎早预料到了今天要发生的一切，他带着姜磊来到一棵树下，在树旁的石头下挖出了两身用布包裹的衣服来，王鹏让姜磊换好衣服，再打眼一看，两人俨然变成了商人模样。

王鹏用旧衣服将脸上手上的泥泞擦拭干净，又细细给姜磊擦拭干净：“现在这个世道谁也不能相信，若没有提前准备，我也不可能带你安然无恙地下来。不过行走江湖少不了有个帮手，我们是老乡，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保你能吃上热乎饭。”

姜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王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我知道你是书上说的那种有志之士，不用惊讶，大清还在的时候我读过几年私塾，虽然逃下山来，但附近一定有他们的人，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趁着夜色匆匆赶路，可正如王鹏所说，刚走了没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姜磊往后看去，正是与他们交战的敌方骑兵。他下意识将手放在腰间准备拔枪，但王鹏却是拉住了他的手腕：“到不了这个地步，他们是来扫地（捡漏）的。”

姜磊将信将疑撒开手，对方也已经骑马赶来，开口便说道：“大半夜匆匆赶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带回去好好审审。”

姜磊看去，这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他衣着一丝不染，显然不曾上过战场，从肩章上看，是个中尉。

“军爷，军爷。”王鹏满脸堆笑，他走到马前抬起了胳膊像是要握手，但他的手却藏在了袖子里。

敌军官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将手伸进了王鹏的袖子中，两人的脸上变颜变色，过了一会儿，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不一会儿姜磊见王鹏背身从怀中掏出了三块大洋来，又扭头不动声色塞进了这军官的马包中。

“辛苦辛苦，我和我侄儿子经商到此，偶遇战火，不免有些惶恐，我二人马上就离开，马上就离开。”王鹏拉着姜磊便赶紧开溜。

两人刚往出走了几步，姜磊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那军官喊道：“举起手来。”

突然发难让二人都猝不及防，姜磊有把握能在一瞬间击杀两人，但这队人马过多，拔枪的结果只能是同归于尽，他余光看向了王鹏，王鹏缓缓举起手来，并小声对姜磊说道：“不用担心，我还有办法。”

姜磊点点头也举起手来。

就听身后那军官说道：“商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徐爷，我摸你虎口食指尽是老茧，若不是常年使枪的，磨不出这样的茧子。再看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身材魁硕孔武有力，那一双眼睛有神，一看就是刚当不久的兵。我从没见过你俩，想来是对面山头的队伍。”

王鹏笑了笑：“这位徐军官眼力过人，不过既已按江湖规矩付过了买路钱，又怎么好出尔反尔赶尽杀绝呢？”

徐军官笑了起来：“这个世道诚信值一个子儿吗？如果诚信值三块大洋，我倒是能考虑考虑。”

“准备。”徐军官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