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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 分类:现言 | 字数:22.8万

46.第四十四章

书名: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字数:5335 更新时间:2025-01-22 01:42:07

可他们没有意想到的是, 这一找竟是长达七年之久。一开始,他们抱着江晓君会自动出现的期待,加上自身的忙碌, 并没有认真去找寻她的下落。年复一年她音信杳无, 他们逐渐察觉异常。林晓生偶尔会在夜里浮现噩梦的恐慌, 梦见人鱼公主化成了泡沫。他愈是长大, 愈是讨厌安徒生童话。安徒生童话写的不是天真, 是现世。

多年过去,他们的付出使得他们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各自在业圈小有名气。肖祈的老师放了肖祈独自高飞。肖祈再不需天天到单位坐班。有了助手帮忙, 他空余的时间多了。家人与同事劝他成家,他考虑是时候组建自己的家庭。而每当念到家这个词, 他则会回想起那个很想要个平平淡淡的家的江晓君。

别人给他介绍过不少对象。大学女教授、女博士生、海归子女、公司白领、律师会记都有, 不乏样貌好、性情好、才情佳的女子。他知道她们都很好, 就是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他深知这一块东西叫做感情。现在的社会培养婚后感情的也很多,只是他是个天生苛刻的人。再说男人迟一点结婚无关紧要, 他便是落力寻找起江晓君。对此,他不是没假想过江晓君结了婚有了孩子,可是他不觉得她有。如果有,她应是快快乐乐地带着老公孩子出现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她一直无消无息,唯一能说明的是她过得不是很好。

“不管怎样, 先见上她一面吧。”肖祈对自己说。恰巧他一位多年老友到他家做客, 在他的摄影集里翻到了长江岸边他给江晓君和小男孩拍下的照片, 这也是他唯一拥有的江晓君的相片。朋友说:这女人我好像见过, 我在北京出差时, 忘了是哪家医院里见的。

为了这句话,肖祈紧张地赶往北京。似是捉风捕影的行为, 他为自己毛躁得像是个初涉恋爱的青涩小伙子感到好笑。北京是全国文化科技中心,心血管医学更是有阜外、协和等国内外知名的机构。在北京,他接触了先进的技术和众多罕见的疑难病案,他的事业再度得到了飞跃的发展。唯独最主要的目的没有达到。他每星期坐门诊一天,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北京大街小巷转悠。

业余他仍是一名摄影师。某一天早春,天高气爽,他踩着辆二十八吋的旧单车经过□□广场。远处见着一名女子立在蓝天下,半长袖的米色连衣裙在晨风里衣袂飘飘,犹如古书中画的仙姑那般娴静淡雅。他停下车,把Leica相机调好焦距。女子向人民英雄纪念碑三鞠躬之后,放走了手中握着的一小束蒲公英。白色的花儿腾飞起,在空中飘荡如雪如雾,带起了他对儿时的美好遥想。眼见女子离去,他相机没摁下快门,想也没想冲着她背影喊:“江晓君!”

对方没听见似的,一直走。他扔下单车,追人。女子步入国家博物馆外圈的绿茵道里,身子在林子里一晃便是失去了踪影。他寻了半天没有终果,怏怏地在下午回了单位。

近期他收了一名叫做墨深的学生。他其实并不喜欢收学生,尤其是在临床上带学生。理由简单,他对学术有吹毛求疵的毛病,对学生苛责。如今的学生个个来历不简单,他不想得罪人家。许多年轻人仍慕名而来,一心想投他门下拜他为师。墨深和杨森两名刚毕业的年轻医生从R市来找他时,带了一封介绍信,介绍人是张佑清。

对于张佑清这个人,肖祈几年来与他在国内的学术交流会上碰过几次面。彼此忙,打打招呼而已,没有深入续聊。但是,肖祈知道自己当年在江晓君住院疗伤的事上是欠了他人情的。欠债必还,肖祈对墨深两人说:“我只收一个徒弟。你们两个一起跟我一天,我会从中选一个。如果你们两人都不能令我满意,抱歉,即便你们是张主任推荐来的说是很优秀的学生,我也不能认同。”

肖祈的这种脾性与墨深所想的一拍即合。墨深是志在必得。杨森自知与墨深有差距,选择了主动放弃。肖祈对墨深考验了一天,大致摸清了这学生的底细。墨深与他所知的林晓生是很相似的,他们的家庭因素给他们创造了优越的条件和天赋。他不喜欢林晓生,却是收下了墨深为徒。师徒俩相处久了,墨深越来越崇拜他。

墨深曾对他坦言:“我最敬重老师的不是您的学识,而是您的人生观。”

肖祈自嘲:“我有什么人生观?无非是活儿忙完了,喝喝茶聊聊天过日子。兴致一来拿起相机拍几张照片,愚人自娱。”

“平平淡淡最难,人总是有欲望的。”墨深道。

肖祈知他资历尚浅学业事业至今是一帆风顺,便说:“你到了我这年岁,经历过亲人爱人的生死之后,就能看透了。”

墨深从他这话敏感地忆起自己和杨森第一天来找他,肖祈神情忧悴像是刚遭受了重大打击。墨深当心地探询:“对于老师来说,哪一次手术给您留下的印象最深?”

肖祈笑了声。他这学生鬼灵精怪,城府极深,偏偏把感情看得很重。平日里他担心招惹是非,不敢随意将江晓君的事托出。今日性情大发,来北京后第一次取出珍藏的摄影集。他指着摄影集里江晓君的照片对学生说:“我这辈子最想找来结婚的女人。她曾经出过车祸,我和另一个人给她动手术。那个人是她爱的人,也喜欢她,但是不接受她。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世间情情爱爱,有生理的驱动,有精神的感化。但是能忍受柴米油盐,坚持到一生结束的,最重要的是两人适合不适合在一起。谈到结婚,我当时第一个想的就是她。她适合我。”

相片里的年轻女子露出大半张脸,五官清秀,明亮的笑容,眉宇间却有着化去不的忧愁。墨深心中一惊。这女人长得极似王晓静。说起来,他与王晓静并不熟络,只知到了单位工作后同科室有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叫做王晓静。

在他印象里,王晓静冷冷淡淡,与相片中女子亲切的笑脸形成鲜明对比。世间多的是容貌相似的女子,他本也想着应是巧合。后来转念一想,这次他来北京进修,原先并没有携带张佑清的介绍信。正是王晓静受张主任之托连夜搭乘飞机,赶到北京给他们送来了这封举足轻重的信件。王晓静完成这项任务后,隔日清早出外了一趟。他和杨森再次见到她时已是傍晚。她独自坐在客房里,一只手搭落在窗台,安静的眸子注视着外边的世界。那份专注,那份宁静,宛如与世隔绝的仙子,把他们感染了。

杨森转而望见了她放置在案几上的一束蒲公英。翩飘的花絮配上一个文雅安然的女人,他砰然心动。于是墨深察觉他这位交往无数女友的挚友被爱神丘比特射中。

几日之后王晓静得知墨深通过考核成为了肖祈的学生,办完所有事她离开北京。杨森怀念着她,以诗人的口气感叹:“爱,是一霎那降临的事。”

“这会不是流行姐弟恋嘛。”墨深鼓励他。

“不。”杨森慢慢摇了摇头,“她太美好了。我不敢接近她。”

墨深饮了半口的茶水喷了出来。拿了纸巾擦擦嘴,他清咳两声道:“这不像你。”

“我对她的过去比较好奇。人们都传她与单位好几位领导关系不清不楚。就连一手提拔我们的张主任,我们一提到她,他立即三缄其口。”可见杨森对于王晓静怀的是倾慕之情,无淫念之心,符合他一向对于新鲜神秘事物必是要一探究竟的性情。

墨深心想,王晓静是很神秘。他和杨森私下向人事科的同事打探过,岂料王晓静的人事档案竟是由人事科科长单独保管。今日再与肖祈一谈,他十拿九稳王晓静就是肖祈苦苦寻觅的江晓君。回来与杨森说起。杨森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肖老师?”墨深谨慎地回答:“不敢。你想想,张主任都不敢说的事,被我这个不清楚状况的人随意一说,我还能在单位里混吗?”杨森也是个权衡轻重的人。学成回单位,他每每看着王晓静一人孤零零的,心生怜悯想安慰她。一想到执着的肖祈,他立即打消念头。他没这个胆量与肖祈抢女人。只苦了他和墨深把这个秘密窝在心里许久。

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墨深的女朋友许知敏到北京学习,病倒在北京。许知敏拿着她的老师王晓静给的一张相片去找肖祈为自己看病。肖祈自此得到了江晓君的线索。国内心血管年会外科的议题刚结束,他立马收拾行李追到了R市。

肖祈是一名负责任的医生,到达R市后首先处理病人许知敏的情况。许知敏脱险出院,他也获知了江晓君的下落。江晓君改了名,叫做王晓静。之前老朋友见到的人确实是王晓静,当时王晓静在协和护理学院进修。他打听的方向是病人及病人家属,又错了。此等种种原因,造成了他一直找不到她。唯一的一次他是遇到她了,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他凭着直觉喊出了她的名。可惜她有意躲他。为什么?这个问题连续几天几夜困扰着他。他几度不得入眠。每当想到科室挂的相片里的她如今像是变了个人,那不哭不笑的样子只差把他的心给掏空了。

他不急着与江晓君见面了,而是上了一趟张佑清的家。

张佑清一言难尽:“我建议你先上ICU病房看一看,半夜里去。”

夜静悄悄的。

那一年,与她分别也是在冬末初春的日子。他和林晓生没有与她面对面说再见。他承认两人均是存了私心。这么多年来,两人通信以学术交流为重。关于她的话题彼此心存芥蒂,除非需要对方协助,不然是绝口不提。最近的一次通Email,是在去年年底。也就是说,他尚未把“找到她”这一重大消息告知林晓生。要不要告诉林晓生呢?他犹豫,私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电梯升到六楼,叮一声歇住。他抬高手腕,天花板的灯照射在腕表上,指针指向深夜三点钟。四处很静。ICU病房属于封闭区域,谢绝病人家属进入探视。他摁了外走廊与病区办公室相接的通话器,表明了本院医生的身份。厚重的隔离门打开。他在特定区域换上了消毒拖鞋和隔离衣,戴上口罩进入监护病区。

这个病区每一张病床都是用落地玻璃单独隔开,有帘子遮挡病人隐私。他直接找到值班医生,讲明来意。值班医生陪着他来到护士站,那里贴着病区病人一览表。他一眼便是扫见了病人“王秀珍”的姓名。

她妈妈还活着。他喜忧参半。

“这个病人很特殊,上头交待过的。我们石主任天天巡视病房,第一个查视的病床绝对是她。病号一有点风吹草动,我们科是全民皆兵,严阵以待。”值班医生诉苦。

“石主任?”肖祈问。

“石副主任。今年我们科老主任退休,据闻接班人已经内定是她了。”值班医生夸道,“我们石副主任年轻、漂亮、知性,我们医院第一个女科室主任。”

“姓名?”肖祈追问。

“石青青啊。”

肖祈攥紧拳头想砸桌子。他早该料到的,石青青与她关系那么好,难保不会骗了他们几人。值班医生回休息室,他单独走去王秀珍的病房。未靠近门,只闻着一个女人的绵绵絮语。女人的嗓音暗哑,宛若伤痕累累,语气则是千锤百炼的坚不可摧。他一手撑住了玻璃门,屏住气息静听。

“妈,你别担心。我拿到了本科文凭,申报在职研究生,年初升任住院医师了。我在北京进修的时候接触了众多神经内科专家。他们说了,只要你努力,我努力,你一定能醒过来。所以我会继续念书和工作,过几年我升主治和主管。还有,我现在是护长了,会有更多的钱给你治病。所以你放心,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最后一句,肖祈只觉有根针一头扎进了心肉几乎是背过气去。他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雪白的幔帘掀开了半边,床头灯在空间里勾出了淡黄色的圈子。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穿着隔离衣,戴了手套取下一条毛巾浸入了脸盆的水中。她轻轻地搓着毛巾,怕是会吵醒床上的人似的。事实上那个人很可能再也不会醒了。

不,他肯定那人是不会醒的了。他以一种专业的目光断定。王秀珍体态略显浮肿,明显是有了异变。更何况七年之前她尚有自主呼吸,现今则是接上了呼吸机维持生命。这意味着王秀珍极有可能脑干已经死亡。于是,他望着女人的眼神里含了惧怕。女人拧了拧毛巾,弯下腰悉心地为病人擦洗。熟练地做着这些日复一日的动作,她一边与病人轻声说话。话里不断地提到“努力”。他明白,“努力”除了是鼓励病人,也是鼓励着她自己。好几次,他看见她身影微晃替她揪心时,她歇口气便又继续。

帮病人擦完手脚,她走到床旁的椅子,头挨到床边便是疲倦地合了眼。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室外,两眼辨析戴着口罩露出的半截秀颜,观察她起伏的胸脯。他的呼吸跟随她一呼一吸,感觉要窒息了。

“肖医生?”夜班护士前来巡视,惊异道。

肖祈喘出口气,问:“她每天夜里都来这里吗?”

“是的。晓静她放心不下阿姨,天天守着。我们劝她回去,包括几位主任和护长再三向她保证,都不能将她说服。”护士说到这,不禁流露怜悯,“好可怜。不知她身子是不是铁打的,这么多年居然撑下来了。”

还能撑多久呢?肖祈心惊肉跳,无法想象。拉住护士他叮嘱切勿将他来过的事说出去,接着他走回医生办公室研究王秀珍的病历。天发白,他也有了定论。

石青青这日心事重重,清早到达科室见主任办公室门前杵了个人。定睛一认是肖祈,她心里立即慌乱起来。之前她是有闻他从北京来了,并且是暂时留在了心外科。她料得到他一定会来找她。只是当面对面了,她一句解释的话语也说不出口。

“我要与你谈谈。”肖祈开门见山。

“我有病人要看。”她迟疑道。

他毫不留情地斩断:“现在,马上!”

石青青见到了他眼里的红丝像是导火线随时要爆发,心虚地低下头:“你昨晚在这?”

“是。跟着她守了一夜。”肖祈极力隐忍着脾性,擦过她身边说,“你该庆幸,我没半夜里打一通电话到你家把你骂醒,这也是看在你这么多年守护她和她妈妈的份上。虽然你的做法让我很想打你。我不像林晓生会打女人。所以你做好心理准备如何面对林晓生吧。”

“打我又怎样?你们两个当年抛下她和她妈妈时,有没有想过这些?!”石青青厉声反驳。

肖祈顿脚,回身:“我们恨不得想打你,是因为你没有吸取当年当断则断的教训。你这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石青青咬紧下唇:“你们不懂的。这么多年她还能活下去,都是因为她妈妈。”

“情况会变的。”肖祈意味深长地说,拧转门把开门,“把你知道的她的事详细地告诉我吧,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