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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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难之邦
一九二五年三月中旬, 南方军政府的大元帅如期乘火车进京,率团参加南北和谈,全国的舆论与京城的气候极为契合, 一派春和景明。正如梦泽说的, 国家分裂的实在太久, 分久必合, 亦是民心所向。
这日上午, 我陪振兴到前门火车站参加完隆重的接站仪式后,便独自赶回家筹办下午的茶会。车子拐进蓝公馆的车道,就见八九个士兵踩着梯子, 手拿绿色枝条在大铁门上忙碌,门前指挥的奉庆听到车声, 忙回过身弯腰行礼。
方才奉庆吆喝的声里似乎带着火气, 便示意司机停下车, 奉庆不等我招手,小跑着过来, 隔着车窗问安。我摇下车窗直接询问出了何事,奉庆支吾片刻,递过被捏得发皱的画纸,“黎舅爷设计的彩门太难扎了,他没跟您一道回来?”
我摇头接过画纸, 黎先生与南方的大元帅私交颇深, 适才大元帅见着群生, 立即亲热地拉到身边, 世侄前, 世侄后,无形中给群生现派了任务, 担起连结两方桥梁的职责。细看布局图,彩门是以橄榄枝为背景,图样精美,看似复杂,但群生做事精细,最是为人考量,而且听说图纸是早就画好的,问道:“舅爷没讲扎法吗?”
奉庆嗑吧了一下,低头道:“都怪属下办事不周,当时事多,图纸是着人拿的。”
我心有所思地抬高视线,在奉庆脸上驻留片刻,道:“你多找几个弟兄们,寻几块篾席裁成图案的形状,先排好布局,再分开做,弄完拼接好,上下缝上绿布套边,找粗点的铁丝扭成三股套上,再架到铁门顶。”
奉庆听了,猛拍两下脑门,连赞高明,我客气回应后,摇上车窗。事情其实一点不难,尤其是不缺物力人力的蓝家,若是我不停车,再拖延一阵子,彩门肯定是搭不起来。有没彩门不会影响到茶会,可是却会影响到群生,在蓝家内部落下华而不实的名声。
车子在公馆前停下,探出半身,即刻被春的融暖包裹住,下车摘去呢帽,微扬起头,让煦煦和光驱走眼底的阴影。停立片刻,我理理湖绿色呢制连身长裙和银灰色开司米大衣,走向公馆前的小径。
小唐一旁询问说:“夫人是去后院吗?”
我点头嗯了一声,茶会设在后院中的草坪,有过刚才门口的事,不能不盯紧点,奉庆是柳姨娘跟前的红人,开春时蓝家搬到京城,柳姨娘独留奉天,而先前奉庆上京却是她极力跟振兴要求的。我舒眉用力呼吸一下,吹起飞到面前的杨花,抬手擒过,看了看似花非花的白绒种子,想起苏轼的杨花词,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默思一会,折身来到喷水池,轻轻吹落手里的杨花,不愿花做尘,且随水沉浮。
“喂,美人,一颗小籽粒也能愁成这样?”静雅的声音冷不丁地冒出,紧接着身体被她搂住。静雅身穿咖啡色连身及膝呢子裙,肩围一块黄绿格子开司米大方巾,头戴一顶同色圆帽,灵动弯起的眼睛夸张地瞅瞅我的面孔,“瞧这哀怨样儿,刚才在车站的得瑟劲儿哪去了?”
静雅回京后,加入了文联,成了里面的活跃分子,常作为文联的代表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今天这样的大事自然少不了她的身影。我含笑挠挠静雅的腰,意图挣开熊抱,“才女,得瑟是形容美人的吗?要贬,也得寻个恰当点的吧。”
静雅哼笑着松开手,“瞧这顺杆爬的利索劲儿,用形容猴样的得瑟最合适。”
我撑不住,掩嘴笑出声来。静雅围上散开的披巾,别别脸颊处的齐耳散发,“看看,要是我早生几千年,就不会有什么烽火戏诸侯了。美人都一个毛病,就是欠锤,越嘘寒问暖越得瑟。”
朋友之间的言词,越是亲近就越损,我挽起静雅的胳膊,含笑恭维道:“是,武才人拿刀驯马算什么?瞧咱岳才人,檀口一动,便能不战屈人之兵。”
静雅抬起双手,抱抱自己的肩,佯装战战兢兢地回道:“得得得,那些子绕口的话省省,什么兵呀马的,要说跟你家那小菜说,我来可是有要紧的事儿。”
自上回两人喊过振兴小菜后,小菜便成了静雅对振兴的专有称呼。我松手站定,静雅却没了下文,转身走到公馆边道刷着白漆的铁管扶栏旁,依栏而立,垂头摆弄围巾边上的穗子。自己的事儿虽有一大箩筐,可静雅的要紧事儿绝对不虚,否则她不会此时来。我跟过去揽住静雅的肩,软柔的围巾上留有阳光的温暖,手指来回摩挲两下,款款低语道:“咱们进屋谈吧。”
静雅没抬头,只转靠到我的身上,“我想晒晒太阳。”
我揽紧些静雅,回了声好。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一秒,一分,直至手臂、身体酸麻,静雅仿佛感应到,直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弯起眼睛道:“韵洋,谢谢你的肩膀,我走了。”
我伸出发酸的胳膊,拉住转身中的静雅,问道:“静雅,我的肩膀是给你平静心情的,下面是不是该说说你的要紧事儿?”
静雅回过脸,拉下我的手摇摇,“甭担心,写文的毛病儿,我只是来告诉你,下午的茶会我有事不能参加了。”
我拽住静雅松开的手,“是跟群民……”
“韵洋,瞧,那几个都是在等你的吧?”静雅朝边道两边努努嘴,乘我分心之际抽出手,快走几步,背对我摆摆手,“快去忙吧,回见。”
一分钟后,我和静雅再次面对面,身边多了个小唐。“静雅,既来了,话不说清楚,甭想出这门。跟我一起上后院,想说了就告诉我。”我端着脸说完,折身往后院走去。凭着多年的相知,我能感到,静雅在做一极为重要的抉择,我必须强硬在先,等她暗自做了什么决定宣布出来,再想要拉回,一切已晚。耳旁充斥着静雅的不满,我的脚步继续匀速迈动,静雅,对不起,就如你说,有些事不是嘘寒问暖能解决的,旧日的覆辙不能重蹈。
蓝公馆后院中间地带,彩带和彩旗在三米多高的空中编织起彩棚,如茵的草坪上摆满了蓝白相间的阳伞和白色座椅,前端巨型彩门前放着一张红木讲台,几个管事从忙绿的人群中小跑过来,垂手行礼,汇报起进程。我就近在一张造型精美的高背铁椅上坐下,听完汇报,再一一补漏拾缺,处理完毕已是大半个小时后。接过奉珠端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子,扫看四周。“岳小姐刚去了假山后的竹林。”奉珠善解人意小声说道。
我放下茶杯,掏出丝帕拭拭嘴边,“今儿天气不错,午饭就开在这儿吧,让叶儿也来晒晒太阳。”
奉珠称是后,追问道:“夫人要人陪吗?”
静雅去竹林,表明她有开口的打算,我放回丝帕,“传下去,除非是特要紧,奉管事解决不了的事儿,才可去竹林找我。”
春的气息里,自己最爱的不是鲜花的芳香,而是泥土里的清芬,就像晒过太阳的被巾里的太阳味道,沁脾而不腻。幽僻的竹林旁,清芬更是浓郁,在静雅身后两米远处站定,深深呼吸一下,清芬里混杂了一股烟味儿。
“你不是戒烟了吗?”我走到静雅身边,主动挑起话题。静雅举烟吸了一口,朝面前的竹叶吐出几个烟圈,指着在烟圈下摇晃的竹叶,道:“韵洋,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身上。”
我扶住那片竹叶,轻笑一声,“我连什么事都不知,如何强加自己的意志?”
静雅扭脸看看我,弹弹烟灰,“家丑不外扬,看来黎家也没把你当自家人。”
“在我干爹干娘眼里,大概是作奸犯科,卖国叛国,才算得上家丑,我还真没听说有这样的事儿,三嫂,你快说说。”
静雅脸红了起来,不自在地扔掉香烟,用脚踩灭,“别乱给人戴帽子,什么嫂,谁稀罕。”
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应是静雅和群民出了状况。静雅和群民两人回京后,黎家二老本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接纳了静雅,问题绝不会在二老身上,即使开始二老有些担忧。恋人间的矛盾,弄不好也会天崩地裂,特别是爱激动的群民和爱逆反的静雅。我扶住静雅的双肩,把她推到石椅边按下,“你不稀罕,我还稀罕呢,都盼了好多年了。”
静雅不满的哼道:“为了自个的私欲,你也太自私了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不,我是不相信当年在照片前说的那些美好句子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静雅停住打火的动作,看着手里的烟出神,过了一会儿,眼角滚落两颗泪珠,“韵洋,那你呢?”
我一时哑然,在静雅对面坐下。“韵洋,我没你本事,扮鸵鸟的本事,能把过去的事儿撇的一干二净,只看想看的,我不行。而且,我贪心,没你委曲求全的本领,感情的温度退点,我就会害怕,韵洋,你不明白那种害怕的感觉,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静雅说罢抖着手点燃香烟,默默猛吸,不再说话。烟雾缭绕,鼻端再也没有清芬的味道,烟过喉部,我呛咳两声,震开眉间隐隐的纠结,语调尽力平和地说道:“静雅,你要揭伤疤可以,但至少告诉我一个原由吧。”
静雅拿开嘴角的烟,看了看我,片刻后握住我的手,眼里堆满歉意,“韵洋,对不起,我……”
我反握住静雅,摇摇头,“你要再不说,我真要生气了。”
“昨晚在黎家,群民要我定下婚期。”静雅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说了出来。
“就为这?”我笑问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静雅居然恐婚。
“没错,我恐婚,我害怕,我害怕婚姻,我害怕平淡的感觉。所以……所以我当着你干爹干娘的面,夺门逃了。”静雅抱住脑袋,逃避的话里带着懊恼。
我抽下静雅指尖的香烟,放到石桌上,望着袅袅轻烟,凝眉沉思,静雅对靖礼的难以忘怀,我能理解,更明白她对婚姻的害怕。情感创伤的修复本就不易,感情至上的静雅尤其难,逼紧了,她很可能甩开手,但让群民一直等下去也不现实,黎家二老再开通,婚姻大事不会由着他们无限期闹腾。
“静雅,我能理解……”
“韵洋,你一说理解我就知道,下面肯定是一堆的大道理,你不是我,咱俩不一样,就像你可以替你家小菜纳妾,我不行,我是万万的不行,你还是让我单独静一静吧。”静雅烦躁地打断我,吼完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装进兜里,一副欲离的样子。
我咬咬嘴唇,白着脸拉着静雅,沉声说道:“静雅,感情的事能有多大的分别?你总把我说的刀枪不入,且能忍难忍之事,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又能有多大分别?静雅,你可以逃避,我处的环境让我无从逃避,必须有个决断,为振兴纳妾,我也是拿自个的命去决断……”
我哽咽地说不下去,放开静雅,转身坐到石凳上,那段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煎熬,又堆叠在眼前,自己仿佛又听见如飞刀的鼓乐声,虽然与振兴无关,仍是一段难忍的伤痛。
“韵洋,别哭,对不起,我慌了神,口不择言,别哭了……”静雅探过身,拿出自己的手帕,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急急地道歉。
我闭上眼睛,将不堪回首的情节挤出眼眶,平静之后,我睁眼按住静雅的手,道:“静雅,你聪慧过人,道理不用我说,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自己也常出错。但是,有一点体会我必须说,做与不做,如何去做,你要好好掂量。婚姻暗藏学问,有人体味出的是平淡,有人体味出的是隽远,百种滋味,要看你如何耕耘。”
静雅叹口气,抽回手坐下,愣了一会儿,双手反搂住脖颈,匍匐到桌面,“韵洋,说实话,那些是我想分手的借口。”静雅放开反扣的手,改撑额头,“在奉天还不觉得,一回到京城,才知道往事不是自己想忘就忘得了的,总会有人有意无意让你记起来,仿佛黎家娶我,是娶进了笑料和耻辱。”
笑料?耻辱?我微微一笑,这些词儿,自己太过熟悉。“静雅,你和群民的婚事,难道难过我和振兴的?”
静雅吞吐片刻,回道:“韵洋,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不缺你的勇气,可没你的忍功,我受不了白眼,我有我的尊严。”
“坚持自己的爱,才是真正在捍卫尊严,相反,则是逃避,反而会成为另一则笑话。”静雅挪开手掌,直直望着我。我两手与她的相握,诚恳鼓励道:“静雅,你和群民的爱是正当的,去坦坦荡荡地爱,大大方方地结婚,时间会站在你们这边,就像我和振兴。”
静雅听罢,瘪瘪嘴,低低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呜呜地哭了起来,断续说出遇到的委屈。我起身绕到静雅身旁,抱住她轻拍脊背道:“静雅,枷锁都是自个给自个套上的,你真不需要什么忍功,你即将走进的婚姻里,有世上最通情达理的公婆,乐观开朗的丈夫,支持你的小姑小叔,还有什么不满的?当个快乐的新娘吧。”
静雅在我怀里破涕为笑,“瞧你,说的好像我现在要出嫁似的。”
我摆正静雅的圆帽,谑道:“我可没说出嫁喔,是你自己想嫁了吧。”
两人你来我往笑闹一番,手挽手转过假山,静雅吸吸鼻子,“好香,你要请我吃烧烤怎么不早说,我要自己烤。”
搜寻的目光停在院子的西北角,里面的疑惑被柔情取代。“韵洋,你有一个幸福的家,我走了,去找回我的幸福。”
静雅一阵烟似地跑开,我没有挽留,含笑转望自己幸福的源头,飞杨尽处,薄烟盘绕,仅着白衬衣的振兴在烤炉前忙绿,叶儿用搭彩棚的彩带缠绕绑在背后,旁边齐腰高的庭葳做着帮手。
奉珠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夫人,一家人就等你了。”
我轻轻地走,生怕惊散眼里的温馨,触到伤痛后,尤显珍贵,离烤炉四米远处,低头烧烤的振兴直起身,左手托托背后拍着他双肩使劲挣动的叶儿,右手插起一块烤肉,长目噙笑,大声说道:“夫人,来得巧啊,第一批烤肉正好出炉,来,尝尝为夫的手艺。”
阳光下的振兴,笑得意气风发,笑得神采奕奕,尽管手拿的是烤肉的叉子,身背的是七个月大的女儿。望着这般笑容,我一时情迷,大脑停住运作,只傻傻地站着,傻傻地回笑。
“妈妈,烤肉上的酱汁是小葳刷的呢,快尝尝吧。”庭葳边喊着,边蹦跳着跑来,摇摇我的手,亦摇回我迷失的神志,暗地恼起自己竟像恋爱中小女儿般的失态,垂下微热的脸,任由庭葳牵着来到振兴的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来了?”
振兴笑而不答,拿刀利索地切开烤肉,拿叉插起一块递来,“叶儿的口水都流了我一脖子,你还要三催四请的,喏,乘热吃。”
我接过叉子,抬眼看看戴着小阳帽的叶儿,下颌正巧滑下一滴口水,蹭到振兴的肩头,不禁嗔笑道:“我又没在长牙,流什么口水。”
说话的同时,左手抽出丝帕,擦去叶儿嘴边的口水,瞥见振兴后衣领和肩部两侧果真湿了几大块,不由扑哧笑开,摸摸叶儿细嫩的脸蛋,“你爸爸真是的,明知你长牙,让你看得吃不得,太可恶了。”
叶儿扑打着手,咦咦哦哦应对着,我加大控诉,“瞧,叶儿一肚子不满呢。”
庭葳一旁维护起振兴,“妹妹自己没牙,怎能怪爸爸?”
振兴垂手搭到庭葳的肩上,“庭葳,幸好你长了一口你妈妈那样的利齿。”
庭葳愣了下,旋即拉住我的胳膊,得意地让我张嘴和他比一比。我半蹲下双手捏捏庭葳的两颊,瞧着两排整齐的编贝,道:“妈妈在小葳这年纪可没这样子的利齿,不过小葳还要努力,多吃东西才能把自己的牙磨得利利的呢。”
“妈妈又在哄小葳吃东西。”庭葳歪歪头,揭穿我的醉翁之意。庭葳生活习惯尚好,只是挑食挑的厉害,在他幼时曾想要管教,预备饿上一顿,蓝鹏飞看到眼泪汪汪的他,便亲自找我说情,说振中小时就是如此,懂事了就会好的。一句话让我偃旗息鼓,不忍再逼他,可他一天天长大,挑食却成了顽疾。
“庭葳,这一盘是你的。真香,瞧,里面一大半都是庭葳参与弄的。”振兴递给庭葳一碟搭配过的拼盘。庭葳捧着盘子,跟我还起价码,他知道我对他的底线,像学业上他从不打折扣,但在吃的方面,我的权威几乎为零。
“庭葳,爸爸在你这个年纪,一顿可以吃掉两盘。”
庭葳张大眼睛看看盘子,吐吐舌头,振兴拉起右手半卷的衬衣袖,蹲下身弯起胳膊,上臂鼓起紧实的肌肉,“只有吃的多,什么都能吃,才长得强壮,像个男子汉。庭葳,你不是说要保护妈妈吗?要是像个小豆芽,怎么保护妈妈?妈妈又怎能放心让你保护她?”
庭葳盯着振兴的手臂看了会,咬咬嘴唇,瞥眼盘子小声说:“有些东西我咽不下去。”
“豆子吗?这可是咱们老家的宝贝,最养人了。庭葳,你是不是所有功课都喜欢?”
庭葳偷看我一眼,摇摇头,振兴拉下袖管,拍拍庭葳的肩道:“可是庭葳每门课都学的很好。”
庭葳垂下脑袋,小声回道:“功课不好,妈妈会失望,难过。”
话到此处,我终于弄明白问题症结所在,不是庭葳不懂事,是我在这事上注入过多的怜爱之心,让他在哄与被哄中,感到关爱和乐趣,而不愿改正。“小葳,你知不知道,学业和身体,妈妈更看重你的身体……”我娓娓说着,一手端过庭葳的餐盘,一手牵他走到旁边的桌椅边,帮他坐上高椅。知道问题的所在,我有信心,问题将不会再是问题。
一个小时后,振兴挽着我一起查看茶会现场的布置,小声告诉我南方大元帅以路途感染风寒为由,临时取消了北京政府办的洗尘宴,但会来参加欢迎茶会。三月前,蓝家就从特别渠道得知大元帅患上肝病,取消洗尘宴肯定是不得已,表明他的病情有所恶化,和谈是他最近积极倡导的,多是想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看到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祖国能够安定下来,亦想在生命的尽头为势弱的南方政府挣得一片稳定发展的天地。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会场,满载着春意,春的祥和,春的希望……美好的愿望会不会再次落空?我闭上眼睛,我的祖国,为何这般的多难?
振兴滑下手臂,紧紧握住我的右手,力量无声源源传来,深深呼吸一下,吸进清芬和烧烤的香气,我睁眼侧望刚性的俊颜,柔情顿生,内里的不安和焦虑亦被柔化,“振兴,有你真好。”
回答我的,仍是那股连绵不绝的力量。杨花在眼前飘飞,我没再去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花纵落尘,亦不可怕,因为一路有你,振兴。